第62章

  直到后头传来询问声:
  “老杨,是谁啊,怎么还不开门?”
  男人蓦然清醒,侧过脸,尽量让自己声音平稳应了一声:
  “啊,没、没事,我刚刚腿绊了一下,有点麻,这就开门。”
  话音落下,他回过脸,深吸一口气,手握住门把,咔哒一声,将门缓缓打开。随着冷风灌入的瞬间,对方挺拔的身形一点点出现在眼前。
  首先入眼的是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向上是笔挺的西装裤管,然后是包裹在昂贵羊绒大衣里的宽阔肩膀,最后,是一张年轻、英俊却毫无表情的脸。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撞进一双冷峻而深邃的眼眸。
  那双眼睛,在午夜梦回时,无数次的出现在他的梦魇里,而后在此刻重叠。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
  只听那年轻男子开口道:
  “杨叔,好久不见。”
  他呼吸不由一窒,握着门把的手也不自觉地开始逐渐用力。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结结巴巴地念出了那个名字:
  “魏……魏延?”
  魏延目光掠过眼前面色略微苍白的男人,看向屋子里暖黄灯光下的两条略显不安的人影,抿了抿唇道:
  “杨叔,我有些事想要问你,方便出来和我聊聊吗?”
  男人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妻子和孩子满脸担心地看向这边。他立即回过神,点点头:
  “好。”
  ——————
  居民楼下的一辆黑色轿车内,出风口的暖气正呼呼地往外吹,驱散了从外面带回来的寒气,也隔绝了空气中的湿润。车里温度很高,高得让人有些燥热。
  杨俊明局促地坐在靠近车门的位置,眼神在外面张望着,好一会儿才将视线从车窗外守着的男人身上收回,一股压迫感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唇,放在腿上的双手指节略微有,不安地曲起。
  魏延靠坐在后座,将他的所有动作收入眼底,而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打破这死寂:
  “杨叔,我们有20年没见了吧?”
  杨俊明侧过身,有些局促地点着头:
  “是,少爷记性真好,这都记得。”
  他习惯性地用上了旧时的称呼,那个他已经很久没呼唤过的称谓。
  眼前这个人叫杨俊明,是他父亲生前的司机兼助理,在那场车祸之后,就离开了魏家,再无消息,他也是查了许久才查到现在住址。
  在魏玉对他说起那番话之前,他从未想过那场车祸会和自己的家人有关。他想过要忘记那些话,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犹如附骨之疽,非剔骨三寸不可祛除。
  他不相信大伯会因为财产对父亲手足相残。但如果那场车祸的确是人为,那他势必要查个清楚。
  “小时候您还经常给我买糖吃,我当然记得。对了,你儿子也看起来也不小了,明年该上大学了吧。”魏延将手搭在车窗,修长的指尖富有节律性地敲着车窗边缘,发出‘笃笃’的声音,每一声在这寂静狭小的空间里都格外清晰。
  “还有你老婆,再有半年就退休了吧。”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似是在拉家常般漫不经心,却又透着一股危险。
  杨俊明眼皮一跳,放在腿上的手瞬间蜷起,将裤子的布料抓出无数条放射状的褶皱。他努力控制着嘴唇的微颤,让自己的声音平和下来:
  “是,少爷猜得真准。”
  “这可不是猜出来的,”魏延手指一顿,眸光微黯:
  “是我特意让人查的。”
  他的声音一字一句道:
  “你这二十年,倒是过得很舒坦。工作平稳,家庭和睦……对了,明年就能搬进新房了是吧?那个小区在哪儿来着,在市区是吗?”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杨俊明的心上。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所有他试图隐藏、试图保护的平凡生活,在这个年轻人面前,都无所遁形。
  话到这份上,男人镇定的表情终于控制不住,他猛地转过身,身体滑下坐垫,在狭小的空间里跪下:
  “少爷想知道什么就问吧,我会老老实实全部回答,只求您不要伤害我的家人。”
  当年的一念之差,尽管过了二十年,也始终还是要付出代价。
  魏延收起笑容,直起身,眼神如冰:
  “那你告诉我,我父亲出事那天,到底出了什么事吗?”
  ———————
  半个小时后。
  小宋望着杨俊明缓缓消失在楼道的佝偻狼狈的身影,打开驾驶室的车门,坐进去,关上门回头问:
  “延哥,怎么样,问出什么了吗?”
  魏延疲惫地将整个身体靠在车座,抬手揉了揉眉心,一边消化着刚刚得到的信息,一边回答道:
  “他确实拿过魏明春的一笔钱。”
  “真是他做的?!”小宋睁大眼,整个人反身扒着椅背,“那我们要不要报警先把他抓起来?”
  魏延放下手:
  “他说当时魏明春只是让他把车开到我爸当时住的酒店的负一层,并没有让他做什么手脚。后来出了事之后他才察觉到也许跟自己有关系,所以才跑了。”
  “您信了?”
  “七八分吧,他也不算什么坏人。起码在出了事后,他还会良心不安地把钱退还给魏明春。”
  杨俊明跟着他父亲有四五年的时间,对他非常照顾,为人做事也算规矩。他拿那笔钱的理由是母亲病重,极需钱做手术,又想着只是把车开到楼下,不是什么大事,这才鬼迷心窍拿了钱。而资料里显示,他说的手术也的确对得上日期地点。
  他不是圣人,不可能原谅一个疑似害死自己父亲的帮凶。但在事情查清楚前,他也不想随便冤枉一个好人。
  “那我们还要继续查他吗?”小宋顿了顿,“没有实际证据,仅凭一条转账记录,恐怕证明不了什么。”
  魏延抬眼看向前方,眸光微黯:
  “先盯着,看他会不会联系魏明春。”
  如果他在撒谎,那今天的事必然很快就会传到魏明春耳朵里。
  ——————
  深夜。
  魏延回到老宅时已经快凌晨三点。
  院子内外静悄悄,昏黄的灯光照得四下也越发空寂。
  魏延穿过前厅的走廊,一阵寒风吹过,夹杂着淡淡香烟味迎面扑来。
  抬眸向前望去,只见中厅客厅的灯还亮着,敞着门。廊下的几盏八角灯被风吹得摇摇晃晃,连带着灯影也似裙摆般在雕花窗柩上蹁跹起舞。
  会是谁?魏深还是爷爷?
  他迟疑一会儿,脚尖偏移,向客厅走去。
  b市今天下了一场大雪。积雪像一层厚厚的糖霜铺在庭院中,只有通过的小径被打扫过,露出底下的青石砖。
  魏延从中走过,皮鞋的硬底后跟叩在石砖上,发出‘咔噔咔噔’的声响,在这寂静的雪夜里极为清脆。
  还未至门口,一道身影从门内走出,手一扬,将手中的尚有一点猩红的烟头丢进了台阶下的积雪中。
  魏延停住脚步,瞥了一眼。只见那点猩红很快陷入了被高温融化的雪泥,彻底失去光芒。
  他抬眼望去,与站在台阶上的江文芷对视。
  江文芷此时正挥着手散去身上残存的香烟气味,并未仔细看来人。由于动作过大,连身上半披着的披肩什么时候滑落也未曾察觉。
  直至魏延走上前,捡起披肩递到她面前:
  “你的东西掉了。”
  江文芷闻言转过头微微眯眼去看来人,好似刚发觉一般,愣了一下,而后才去看他手里的披肩,一边接过,一边道:
  “是你啊……回来了。”
  魏延眯眼:
  “我倒是不知道你还抽烟。”
  江文芷将披肩重新披在身上,揉了揉微微发堵的鼻子,并未回答他的问题,一边转身,一边道:
  “回来了就赶紧回去睡吧,时间不早了。”
  江文芷年纪虽已将近五十,但也不知是日子过得太舒心还是长年在外没了长辈的磋磨的原因,她的脸保养得着实不错,除了眼角几条细纹外,肉眼看去,顶多也才三十五六岁,若是在外人眼里,说是魏延的姐姐也不为过。
  魏延和她相处的时间不多,除了家里规定的四大节日一定要回家吃饭外,便再没其他。
  年幼时他不是没想过试着和她亲近。可每每朝她靠近,她的态度总是不冷不淡,和她提任何要求几乎都是搪塞,就连打电话大多时候也无法接通。于是那股对母爱的渴求,在她日益渐增的冷漠中变成了厌恶,最终无话可说。
  他以为他们就会和之前一样继续当两个陌路人,所以那天和魏老夫人恳求时,也曾未想过她会帮忙。
  但意料之外,她居然开了口。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位所谓的母亲,但起码,在这件事上,合情合理都该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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