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其名之后,悬赏的金额与条件,足以让真仙动容,让大妖疯狂——仙门的至宝,妖族的精血,鬼市的无数奇珍……所有势力开出的价码,竟被同时罗列,层层叠加,堆积成一个前所未有的天文数字。
  从此天大地大,却再容不下她。
  而立于风暴眼的南星本人,此时已堂而皇之地踏入瀛洲境内,白色的帏帽掩去面容,成了这沉沉黑夜中,唯一一抹孤绝的亮色。
  长街尽头,门庭煊赫的谢府张灯结彩,为一场注定无人赴约的大婚献上祝福,一道金光谕令飞入阆风院,适才的热闹荡然无存,身着喜服的年轻家主当即御剑而起,赶往谕令中所说的、南星离去的方向。
  他前脚刚走,真正的诛星令才传遍瀛洲。
  将谢澄误导去反方向后,南星一路北上,就在踏出瀛洲那一步落下的刹那,一点冰凉,触上她的帏帽。
  南星驻足,微微抬首。
  只见黯沉天际,无数洁白雪花,正从漆黑的夜空中,无声无息地飘落。细雪如絮,纷纷扬扬,落在百年世家的朱墙黛瓦上,渐渐将满街红绸染成雪白。
  她立于雪中,静静感受着这覆盖一切的寒冷。
  然后,毫无留恋地,北上寒州。
  第118章 同路人与陌路人
  天地皆白,万籁俱寂。
  冬日的寒州,雪原茫茫,冷风刺骨,连走二十里才见到主城——霜息。
  奇特的是,它并非坐落在平坦的原野,而是依着嶙峋的山势层层垒砌,宛如一头巨大的、沉睡的白色脊兽。
  踏入霜息城,混合了焦糊和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随处可见屋门被用粗大的木条从外面钉死,零星几个摊位贩卖些品相极差的蔫萎菜蔬或是来路不明的干硬肉块,行人寥寥,皆裹着皮毛长袄,脸上覆盖着防寒防疫的艾汁厚布,只露出警惕的眼睛。
  瘟疫的痕迹,触目惊心。
  冷淞沉静如水,亲自率领一队紫袍金带的拘仙卫搜寻南星的踪迹。
  “大人,十条干道均无灵力波动的痕迹,已排查完毕。”
  “大人,灵界碑处无出境记录。”
  “大人……”
  冷淞派出一人去给谢澄传信,带着其余人着手排查城内所有人。
  拘仙署追踪罪仙的手段数不胜数,法阵、咒律、法宝……这些在遇到南星后竟通通失效。一位天才咒修,有的是办法将自己所有痕迹抹去,恍如人间蒸发。
  但拘仙署也绝非等闲之辈。
  放眼天下,观微境也屈指可数,而观微境运功时不可避免会产生灵力潮汐,凭此冷淞一路追踪,来到霜息。这是最后一次灵力潮汐出现的地方,若不能在此将人拦截,出了寒州界内,便是北境妖域,事情会棘手得多。
  冷x淞的目光扫过朱雀街上每一个裹得严实的身影。突然,他脚步一顿,视线锁在了一个正低头匆匆前行的女子身上。
  她很干净。
  在这座被瘟疫和贫瘠折磨得失去了颜色的城里,她的衣衫过于整洁,步伐虽急却不显蹒跚慌乱。更关键的是,她周身的气息太平稳了。
  其余凡人见拘仙署办案,都恨不得退避三舍,而她显然根本不怕。
  “站住。”
  那女子身形一僵,停在了原地。两名拘仙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封住了她的去路。
  “何人?从何处来?”冷淞本想掀开她掩面的厚布一探真容,却顾及当下瘟疫肆虐,恐误害无辜者,便只冷冷打量那双陌生的眼。
  女子摇摇头,手比划着,示意自己是个哑巴。
  “抬头。”冷淞命令道。
  女子缓缓抬起头,厚布上方露出一双清澈而惊惶的眼睛,冷淞凝神细看,准备进一步用法宝探查她脸上是否覆有画皮咒。
  “啧,拘仙署如今是没事儿干了?光天化日,强抢民女。”
  一道散漫带刺的声音从屋顶砸下。
  众人抬头,只见檐角积雪簌簌,一玄衣劲装的青年斜倚瓦上,马尾高束,额角一道浅疤添了几分悍气。他嘴里叼着根草茎,睨下来的眼神又野又狂。
  女子扬手将厚布扯得更高,藏起含笑的眼眸。
  冷淞身后的下属厉喝:“拘仙署办案,闲人退避!”
  青年嗤笑一声,轻飘飘落地,正好挡在女子身前,与冷淞正面相对。
  “天王老子办案也与我无关,但这姑娘是我的人,我现在就要带走。”
  拘仙署督察众仙,除了仙门中人,无门无派的散修也不例外。只要你身负灵力,就归拘仙署管辖。
  冷淞瞥了眼青年怀抱中的渡厄剑,当即辨认出他的身份。
  召阳曾是华州一带嚣张跋扈的散修,四处找人切磋,是个武痴,那柄渡厄剑又难缠得紧,除了逍遥,寻常人奈何他不得,后来不知怎地销声匿迹,没想到竟在此地现身。
  不巧的是,冷淞的本命剑是神器谱剑篇排名第十四的魄雪剑,剑势凛冽无匹,却略显笨拙,正被渡厄克制得死死的。即便冷淞境界远高于对方,但如非必要,冷淞不太想对上召阳。
  “她是你什么人?”
  “童养媳。”
  说完这句话,召阳只觉后脑勺凉飕飕的。
  冷淞眯起眼,显然不信。
  召阳扬眉,带着江湖混不吝的劲儿:“怎么,拘仙署管天管地,还能管别人小夫妻被窝里的事儿?有这闲工夫,先关心关心自家家主吧,大婚前夕,新娘丢了,一夜之间新郎官变弃夫,有意思。
  哎,该不会是他嫉妒旁人恩爱,才派你们到处拆散有情人的罢?”
  十来名拘仙卫登时心头火起。
  自家家主为了保住那妖女,力排众议,不知遭受多少攻讦,可那妖女犹不知错,屠杀十六位掌门,血染天外天,害家主沦为仙门笑柄!
  “你一介出身卑贱的散修,岂敢妄议仙君!”
  召阳嗤笑:“卑贱如何,尊贵又如何,除了出身,你们这群人就没得聊了?无聊。”
  他转身拉起女子小臂道:“我们走。”
  这个动作让他后腰处露出一角明黄符纸。
  冷淞眼神微凝。那符……
  “阁下既不肯配合,便一同回署中说明,带走。”
  灵力威压骤增,召阳冷哼一声,正想迎敌,却被身后女子拎着领子丢到身后。
  双方愕然间,女子扑上前去双臂展开,拦在冷淞面前,神色倔强,一副誓死保护召阳的架势,冲冷淞比划:你们抓我走吧,放了他。
  好一个重情重义的童养媳!比那南星强了不知凡几,人间还是自有真情在的。
  抱着这般想法,年少气盛的拘仙卫们都未在第一时间动手将人擒拿,而是将目光投向沉思不语的冷淞和一脸懵的召阳。
  “夫人,回头是岸。”
  在众人碎裂的脸色中,冷淞对着召阳如是说。
  召阳指着自己:“你脑子被风吹傻了?你们家主荤腥不忌,男女通吃啊?!”
  冷淞无动于衷。
  “你既是剑修,身上为何有黄符?画皮咒可改容易形,于顶尖咒修而言是信手拈来。夫人若不肯跟我们回去,就休怪属下刀剑无眼了。”
  召阳愕然,从自己后腰中摸出来一张折皱的黄符,这才反应过来这群人竟以为他是南星变的。
  他闭了闭眼,咬牙切齿道:“人能易容,剑难伪装,渡厄在此,你瞎猜些什么?”
  “那就拔剑试试。”
  话音刚落,冷凇和拘仙卫们弓腰弹起,直取召阳。
  召阳面无惧色,拔剑欲迎。
  拔不出来。
  再拔,还是拔不出来。
  渡厄就像个被人恐吓的小可怜,缩在剑鞘中,任剑主千呼万唤也不肯露头。
  神剑中能把渡厄吓成这样的,唯有……
  召阳用剑鞘格挡住魄雪剑,抬眸去看那遮住面容的小哑巴。
  她眸色淡然,姿态闲闲,哪还有半分适才故作无辜的无害样子。飞他一记眼刀后,女子趁乱离开。
  就说句她是他童养媳,至于这么记仇吗!
  那不是为了替她解围吗!
  召阳有苦说不出,和冷凇缠斗在一起,失去渡厄剑,他很快落入下风,果断冲南星的方向逃去。
  想利用完他再把他踹开,没门。
  冷凇等人紧随其后,眨眼间消失在原地。
  同时甩掉两波讨人厌的尾巴,小哑巴七绕八拐,返回朱雀街上仅存的一家羊肉汤小摊,看着摊位上一大一小抱着碗喝汤的两人,无声叹了口气。
  她解下厚布的瞬间,容貌恢复如常。
  “阿姐,你回来啦。”燕决明咳嗽着,冲她笑笑。
  一旁接连喝了八碗羊肉汤的小盆打了个饱嗝,挠挠头,觉得貌似有些丢破灵虎族的脸,不太好意思地喊了声“大殿下”。
  他俩年纪都太小,保持人形时非但不能使用妖力,还有不同程度的副作用。燕决明是体弱,小盆则是吃不饱。
  麻烦死了。
  南星这样想着,却还是从锦囊中掏出最后一盘胡炮肉放在桌上,椒香辣味扑面而来,小盆哇了一声,旁边桌上坐的三个身披野兽皮彪形大汉闻味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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