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九郎!”仲蕾戳戳仲霖,压低声音道:“他疯了吧,装什么儒雅,害得我起一身鸡皮疙瘩。”
  仲霖屈指,重重敲了敲躁动不安的鸟笼,引得其中的逐日暂时安静,他垂眸打量着逐日,淡声开口:“开屏呢,别管他。”
  南星对皇甫枫的奉承仿若未闻,她低头沉吟片刻,忽而抬起眼帘,望向皇甫枫,问了一句在旁人听来没头没尾的话:“你有二哥吗?”
  “有。”皇甫枫被她问得一怔,虽不明所以,但见她主动开口,仍是压下心中疑惑,殷勤答道,“我不光有二哥,府上还豢养了许多珍禽异兽,颇具意趣,娘子若是喜欢……”
  皇甫枫突然住口。
  仲霖终于露出一点笑意,冲来人道:“兆光,好久不见。”
  南星若有所感,蓦然回首。
  但见谢澄不知何时已静立于她身后几步之外,周身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气息。面对皇甫枫等人,他似乎瞬间褪去少年气,变得成熟稳重。
  他步履从容地走上前,极其自然地牵起南星的手,指尖微凉,在她温热的掌心不轻不重地一勾,带着些许不满的亲昵,仿佛在无声地埋怨。
  两人并肩而立,交相辉映,当真是一对儿天造地设的璧人。
  谢澄掀起眼皮,就像才看见皇甫枫等人似的,慵懒一笑,寒暄道:“是好久不见,你们在跟我家师妹聊什么?”
  话说的是“你们”,可他深邃的目光,却只沉沉地落在皇甫枫一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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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下午吃了颗止痛药,我都怀疑吃成安眠药了,让大家久等啦[比心]
  第99章 中州鬼市(一)
  谢澄这明晃晃示威的样子,就差把他和南星关系非同一般写在脸上。
  仲霖面色如常,只是多看了南星几眼。可皇甫枫和仲蕾的反应就耐人寻味得多。
  自打谢澄出现,皇甫枫就再没露出过适才那般和煦的笑容。他打开鸟笼,将逐日托上臂弯,修长的手指缓缓梳理着鸟羽,目露不屑。
  “谢二,你如此行事,可曾想过姚娘子该如何自处?”
  仲蕾也忿忿道:“谢澄,宝祯一直在等你。你迟迟不松口,原来是早有佳人在侧红袖添香,把恩情道义通通忘了个干净。”
  面对指责,谢澄只是鸦睫轻覆,居高临下道:“一桩捕风捉影的口头婚约,也轮得到你搬出来教训我?”
  “你这是要翻脸不认账了?”仲蕾瞪了眼仲霖,表情骂的很脏,仿佛在用脸说:物以类聚,你看看你交的什么狐朋狗友!
  这番争执让南星微微蹙眉。她的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掌心传来的温热触感让她不适。她轻轻动了动手指想要抽离,却被谢澄更用力地握住。
  说好的在外保持距离呢?
  谢澄轻轻捏了下她的指节,示意她别乱动。
  仲蕾将他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中州都知你和宝祯即将定亲,可如今你说不娶就不娶,她岂不是要沦为笑柄?她于你可有大恩!”
  “呵。”谢澄逸出一声冷笑,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金银珠宝她看不上,灵矿盐海她也不稀罕,除了家主夫人的名头,她什么也不要。她这'大恩大德',我还真是无以为报。”
  “宝祯才不是这般肤浅之人!她别无所图,只是真心喜欢你罢了。”
  谢澄微微仰首,露出锋锐的下颌线:“喜欢我?那怎么当年救下我后,她却说是爱屋及乌,为了兄长呢?她哪里是无所图,我看她是太贪心。她要是不这么说,祖父也不会敲定两家的婚事。还是说她的喜欢无关乎人,谁是谢家少主,她就喜欢谁?”
  这话一出,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仲蕾抬手指向南星,随即觉得不妥,又悻悻放下,只质问道:“你敢说她对你就是单纯的喜欢,而非有所图?”
  谢澄垂眸与南星对视,在她眼中读出了浓浓的警告。那句几乎脱口而出的“当然”在唇边转了几转,最终不情不愿地改口:“她不图我什么,也……不喜欢我。”
  此地无银三百两,横竖听着像被威胁着说的,哀怨的很。
  南星:“……”
  仲蕾、仲霖、皇甫枫:“……”
  仲霖看着谢澄这副样子,什么都明白了,敢情他兄弟才是没名没份那个,在人前连关系都不能承认,怎一个惨字了得。
  “好,那忘了,那我帮你回忆一下。”
  见他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仲蕾彻底爆发,声音扬高:“八岁那年,你豢养的黑豹无端发疯,差点撕咬于你,是宝祯替你挡了一口,至今疤痕犹在。你现在却对别的女子情根深种,谢澄,你配为人吗?”
  “蕾娘!你过分了。”仲霖出声制止。
  南星眉头微微蹙起,抬头看谢澄。
  罕见地,谢澄避开了她的目光。伤怀、厌恶、愠怒,甚至还有……耻辱,这种情绪太复杂,南星竟一时也没能看透。
  不过,结合今晨谢澄和吴涯的讨论,南星已或多或少猜到了当年的真相。
  沈酣棠闻言,面色古怪,无所顾忌道:“谢澄自幼习武,八岁时他早已觉醒灵根,一只豹子而已,本就伤不到他呀。”
  这话让仲蕾一愣,连仲霖也皱起了眉头。他们这才意识到,若谢澄八岁时真能战胜豹子,那姚家所谓的救命之恩,恐怕另有隐情。
  南星的大拇指抚过谢澄手背,勾起一路寒凉。
  谢澄垂眸看来,扯出个笑道:“你的手怎么捂不热?”
  明明很伤心,却还要跟她逗笑。瞧着他落寞的眉眼,她实在笑不出来。
  “那只黑豹,对你很重要?”
  谢澄心头一颤,密密麻麻的痒意顺着血液上涌,这么多年,她是第一个问他这个问题的人。
  他忍不住冲动地想,想让世上只剩她与他二人,其余事情通通不重要,他只想与她难舍难分,纠缠到死。
  但此时此刻,他不想在她面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她那么厉害,想来不会喜欢脆弱的人。
  于是他轻轻点头,承认那只因伤人被处死的黑豹对他很重要,而后又轻声说:“你最重要。”
  他这突如其来的示爱让南星摸不着头脑。聊豹子呢,怎么扯她身上去了?
  很快,谢澄又恢复以往潇洒自如的镇定,轻描淡写道:“仲蕾,这是最后一次。”
  说罢,他牵着南星转身离去。南星顺手拉上沈酣棠,沈酣棠还回头,冲仲霖做了个鬼脸。三人朝着紫郡深处走去。
  待他们走远,仲霖才无奈摇头:“分明是你惹的他,怎么连我也一并被恼上了?”
  “仲霖!你到底是哪边的?”仲蕾怒目而视。
  “废话。”仲霖面色平平,语气也平平,“肯定是你的另一边。”
  “你——!”仲蕾从小到大就没跟仲霖和平相处过,更别提他是谢澄的好兄弟,眼下不可能跟她同仇敌忾。仲蕾的目光又移向皇甫枫。
  她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皇甫枫喃喃自语——
  “这天底下的好事,凭什么被他一人占尽了。”
  那话里的怔忪与酸妒,是仲蕾从未在皇甫枫身上见过的。
  皇甫枫出身“皇室”,姿仪俊逸,性喜交游,所到之处无不前呼后拥,自有一派天潢贵胄的气度。唯独每逢谢澄在场,两人便如日月争辉,互不相让。可直到此刻,皇甫枫才惊觉那不仅是意气之争—x—
  谢澄素来不在他们面前施展道法,久而久之,他们几乎都要忘却仙凡有别。
  那是天壤之别。
  方才南星信手拈来的那个雪国,莹莹清辉在结界中流转,花彩雀莺翩跹其间,是皇甫枫穷尽人间富贵也求不得的玄妙。当众人皆沉醉于雪国奇景时,唯有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个缔造奇迹的身影。
  天高地迥,鹰飞雕啸,她就像奉天谕下凡的神女,神光熠熠,照见他的渺小。
  皇甫枫方恍然惊觉:纵使他贵为天潢贵胄,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红尘中稍显尊贵的蜉蝣罢了。不值得放在眼里、放在心上。
  真是可悲啊……
  “九郎,你怎么了?”仲蕾担心地问。
  皇甫枫蓦地回神,甫抬眼,便见那道令他魂牵的身影竟去而复返,此刻正静立在他面前。
  他呼吸骤然一滞。
  南星是一个人过来的。
  她目不斜视,径直走到仲蕾面前,递给她一青瓷瓶。
  “凡人用的祛疤膏药,我以前自制的,很管用,送给那位姚娘子。”
  仲蕾梗着脖子,不肯接,“谢澄和宝祯之间的债,外人是还不清的。”
  南星见她不要,随手丢给皇甫枫,语气疏离,一针见血道:“凭姚家的家业,一道疤痕而已,何至于经年难消?留着疤,无非是想让谢澄永远记得欠着这份情。”
  “他的确心软好脾性,又重情义,但不代表别人能一直借此胁迫他。不要这药膏可以,从今以后,别再拿此事要挟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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