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这一腿若落实,不死也残。
在召阳瞳孔急遽收缩的刹那,南星却骤然收力。不知是顾及自己伤处,x还是终究留了情面,那原本扫向面门的腿势一屈,只重重踹在他腹部。
即便如此,召阳仍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狠狠砸进地里,溅起漫天烟尘。
“咳——咳咳!”他哇地呕出一大口鲜血,任由沙尘迷眼,目光仍死死锁住南星。
这个骗子……她甚至连厘魂刀都未曾动用,只赏了他一脚,便断了他三根肋骨。
召阳大半个身子嵌在土里,浑身麻木,连痛觉都暂时消失——这绝非好兆头。但他顾不上旁的,歪头吐净血沫,断断续续问:“你怎么逃脱渡厄禁锢的……渡厄有弱点,我……我都不知道,你告诉我……告诉我。”
“你是为人所骗,我不杀你。但如果不是你,她不会死。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寒石呢?”
召阳闭上眼,气息奄奄:“中州,紫郡,我只知道他咳咳,他要买一件东西。”
目的已达,南星不再多看他一眼,转身便走。
“别走……告诉我。”
召阳命果然硬,至此境地,竟还能自行从土坑中挣扎而出,以手肘撑地,拖着残躯向南星爬去。
他伸出手,用尽最后力气攥住了一片衣角。他笑着抬眼,映入眼帘的,却是吴涯复杂难辨的神情。
“乌鸦……帮、帮我给南星带句话……我会去找她的……”
吴涯默然片刻,弹出一枚丹药落在他身前,长叹一声,不知听没听进去,终究还是转身离去。
走出数步,他听见身后传来召阳吞咽丹药、运功调息的微弱声响。随即,那带着喘息的语声再度响起:“乌鸦……多年不见,你过得很好……只怕早忘了我……”
吴涯脚步一顿,并未回头,只侧身留下冰冷一句:“忘记,是我们共同的选择。”
“那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本该上场的是我……如果……也许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就是我的……”
那天几乎是必死局。每每有这种伤亡惨重的局,都意味着有大人物来观赛。
绝大部分小奴隶都拼命往角落躲,却还是被连哭带喊地拖出去,召阳从不哭,但他也不想死。
于是中州紫郡的奴隶中,出现了第一位异类——
小吴涯浑身带彩,泥土混着血痂沾在脸上,眼睛却泛着淡淡的绿光,像一团鬼火,在深渊里不屈地燃烧。
他主动换下召阳,说:“我想去。”
周遭的气流骤然失控,吴涯停下脚步,回首睨了召阳一眼。
“我敢用命去赌一个赏识,你呢?你太蠢了,那位贵人看不上。”
“你大爷……我就想跟你叙个旧……至于这么贬我吗?”
“我不想听。”
那段生于泥泞、互相依偎又互相撕咬的岁月,如同沼泽里疯狂滋生的毒藤。
为了爬向一线天光,它们不得不紧紧缠绕,借力向上。可一旦危机降临,最先反噬、将同伴踩入更深处深渊的,也往往是身边最近的那一根。
在那不见天日的烂泥潭里,那点可怜的温暖是真,彼此算计的假意也是真。他们将真心与鲜血、污泥混杂着囫囵咽下,日复一日,除了恶心,只剩恶心。
直到有一天,有几十根毒藤终于合力爬出了泥沼,触及阳光。而它们不约而同做的第一件事,竟是想要杀光彼此。
除了运气好、提前被买走的吴涯和寒石,杀到最后,也就剩下召阳。
如此,便再无人会记得——他们每个人的过去,竟都如此不堪。
吴涯的背影决绝远去。
得益于那枚丹药,召阳很快感受到了排山倒海而来的剧痛,仿佛全身骨骼尽碎,深入骨髓。
他倒吸着凉气,额上冷汗如雨,双拳死死握紧,嘴角却依然挂着那混不吝的笑。他逐渐放松身体,全盘接纳这蚀骨的痛楚,最终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他输给了她,而他一向说到做到。
他要去找她。
……
另一边,吴涯与南星三人汇合,开门见山问道:“渡厄的弱点,究竟是什么?”略一停顿,他又补充,“我不会告诉他。”
“你告诉他也无妨,我只是懒得解释。”南星笑了笑,“答案就在他自己话里。他说逍遥是渡厄的克星,而逍遥剑的本质,是通过竹叶操控气流。我便猜想,渡厄禁锢他人,倚仗的或许是‘望气’之术。”
“所以,屏住呼吸即可。”
“原来如此!”沈酣棠很捧场地夸了一通连环彩虹屁,直到南星无奈地笑,沈酣棠才戳戳她脸,“那召阳好笨,答案近在咫尺,却想不到,只怕要记你一辈子了。”
南星微微扬起下巴,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傲然:“输给我,不丢人。”
她走路时,长辫随之轻轻晃动。被冷落许久的谢澄,手指自然而然地绕上她发辫末梢的舜华翎,低着头出神。
她斗法的状态和平时总判若两人。平日里,那双眼睛就像冰凌,轻飘飘地扫过,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你。只有战斗,能让她全神贯注地,将所有注意力全都投注给你,直到你像以往的所有人一般,输给她。
引起她注意的感觉太上瘾,以至于无法戒断,想和她一直比一直比,直到赢过她,看她错愕、兴奋、欣赏、杀心渐浓……可惜,不能。
输给她,的确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滋味。
他深有体会。
吴涯落在队伍最后,沈酣棠发觉他半晌没跟上来,歪头看过去,发现他正直勾勾盯着她。
沈酣棠双肩一耸,被他吓了一大跳。
被发现后吴涯也没慌张,只是淡定地移开眼,问南星:“什么计划?”
“算不上计划。”南星瞥了眼玩她辫子的谢澄,“我没兴趣理会他们的恩怨情仇,也不在乎他为何要对姚黄姐妹赶尽杀绝。既然顺路,途经紫郡时,顺手替她俩把仇报了便是。”
吴涯提醒道:“寒石实力绝不在召阳之下,若被缠上会非常棘手。中州势力盘根错节,天阙盛会在即,你身份特殊,最好不要横生枝节。”
南星罕见地沉默了。
她早已习惯独来独往,行事但凭己心,生死自负,从无顾忌。可如今,她不得不为身边的伙伴考量——中州世家林立,若寒石背后有所倚仗,那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麻烦。
“分头行动吧,我们在骊山脚下会合。”
“不行。”谢澄手下的动作一顿,似乎洞悉到她心中顾虑,依旧低着头,对南星说:“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不必顾虑。就算寒石是皇甫家的人,杀人也得偿命。”
南星闻言,极轻地勾起唇角。
谢澄思索片刻,手搭上吴涯的肩,对着南星和沈酣棠笑说:“中州最值得一看的,莫过于骊山和紫郡。你俩第一次参加天阙盛会,想必都没逛过,去紫郡正好,我能尽尽地主之谊。”
“诶这个听着好玩儿,紫郡曾经可是皇城,我支持。”沈酣棠举起手,强烈表示要跟南星一起去紫郡抓寒石。
谢澄自不必说。一时间,三人的目光齐齐投向尚未表态的吴涯。
沈酣棠皱了皱鼻子,神色复杂地问:“大师兄,这寒石……该不会也是你的朋友吧?
吴涯摇头:“不。就那一个。”
沈酣棠便笑了:“既然如此,全票通过,去紫郡!”
吴涯:……他好像还没发表意见。
少数服从多数,既然拦不住,吴涯也不纠结,立马开始思考怎么高效又隐蔽地除掉寒石。
“我们今晚启程,早去早办事,以免夜长梦多。”
“不行。明早走。”
还没等南星编好阻拦的理由,谢澄就率先开口否决。
“为何?”
“昨晚风雨太大,我着凉了,要休息一晚。”谢澄适时握拳咳嗽了两声。
“……”
“谢不要脸,你演技真的很差。”沈酣棠如是点评。
这种拙劣的说辞连沈酣棠都骗不过,更何况吴涯。他冷嗤一声,讽道:“身体虚,就多补补,省的耽误南星的事。”
谢澄:“……你能不能少说些有歧义的话。”
第95章 画皮假面不欺君心
云遮雾障,夜成泼墨,只怕又是一场大雨将至。
南星跷起腿,将厘魂刀仔细缚于小腿之后,随即以臂作枕,仰躺于粗壮的树干上假寐。
她用画皮咒为自己换了副陌生皮囊,不至于让人过目不忘,却娇憨耐看,让人没来由地心生亲近,放下戒备心。
画皮咒虽然号称“无物不可画,万象皆成皮”,却有个弊端——无论变什么,都跟原本的自己有三分像。
南星对着云隙间偶尔漏出的月光,反复练习着唇角弯起的弧度,试图将那三分本相也彻底掩去。
直至颊边肌肉都有些发僵,悦仙祠后方,才无声无息地多x出两条人影。
她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