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是么?”南星抬眼看他,目光清凌凌的,带着一丝探究,“可若非旧识情深,外人怎会传出‘青梅竹马,佳偶天成’的话来?吴涯师兄又何必特意点明?”
她这话既点了外面的流言,也戳破了吴涯刚才故意激她的小心思。
她明明没被激到,却反过来拿话噎他。谢澄顿时有种百口莫辩的憋闷——他既恨那莫名其妙的流言,更气吴涯蒙骗南星,最让他心口发堵的,是南星这副平静x又疏离的态度。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翻涌的情绪:“外人如何传言我管不着。但你我相识至今,我谢澄是何样人,你难道要凭借几句风言风语和吴涯的胡闹来断定吗?”
话一出口,他才惊觉自己的语气重了,倒像真的在和她吵架。他不想这样的。
“在你心里,我就这般花心博爱?有婚约在身还……”
她已记起两人做过那么亲密的事情,却依旧不懂他的心意。
谢澄鸦睫轻垂,掩去翻滚的心绪。
这次是真生气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罕见的认真和一丝……委屈?南星微微一怔,心头的郁结莫名散了些,但仍是轻声道:“街巷传闻,无风不起浪。好奇问上两句,我自然是信你的。”
“风?那风就是他们自己想当然吹起来的!”谢澄有些挫败地揉了揉眉心,索性把话挑明,“因为她曾与我兄长有过婚约,兄长去世后,有些人就以为顺理成章该轮到我。就因为这层可笑的关系,我便要和她被绑在一起称作‘青梅竹马’?”
“兄长亡故我就得继承没过门的嫂嫂?那祖母去世也没人让我继承祖父啊。”
南星:???
回想起格外钟意姚宝祯的祖父,还有那桩他厌恶至极的婚约,谢澄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不屑:“若这也算青梅竹马,那这词未免太不值钱了。至于婚约……哪怕祖父以死相逼,我宁愿替他奔丧也决不答应。若非两情相悦,何苦作茧自缚?”
在很多年里,于谢澄而言,婚姻都是彼此的枷锁。他求索剑道巅峰,无心情爱,更没想过要成婚。直到遇见南星。
除了南星,他谁也不娶。
“这倒也不必……你还真孝顺。”南星被他的大逆不道惊着了。
看着他眼中毫不作伪的厌烦与无奈,她心中那点因吴涯的搅和而生的芥蒂,霎时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信任。
南星本就不是纠缠不休的性子,见他如此坦诚,便也放缓了语气:“原来如此。旁人说千百句我也不会理会,因着是吴涯师兄说的,我才错信三分。”
她心中暗骂,吴涯瞧着正经,唬起人来毫不马虎,往死里坑。她不就在聆雨陂上笑话了他一次,吴涯憋了半晌,原来隔这儿等她呢。
“信他不信我,我退位让贤,你认他做师兄去吧。”谢澄偏过头去。
南星心想吴涯本就是他们的大师兄,这话说的实在没道理。好像他谢澄这个“师兄”,和别的师兄有多不一样似的。
“那我给你准备的奖励,也送给大师兄好了,反正你也不想要。”
“凭什么不要?你个没良心的。”谢澄转过脸来,忿忿道:“我的就是我的。”
好赖话都让他一个人说完了。
七月的黄昏,淳湖是墨色的绸。
汩汩水声是静谧中唯一的响动,谢澄执蒿破开层层叠叠的莲叶,揉碎清荷的冷香。
远处淳湖的直流如一条缀满星火的银河,千百盏花灯顺水浮沉,将人间祝愿付与海角天涯。
喧闹是那边的,此处只有一叶扁舟,载着两人驶入藕花深处。
南星抱膝屈坐,目光一错不错地望着栖息于滩涂的鹭鸶,她抬手,在支支清丽的荷花间折了一根莲蓬头递给谢澄。
谢澄丢开竹桨接过莲蓬,挨着南星坐下。生莲子又脆又苦,可嚼碎后舌尖泛起的那点清爽的甜,令人欲罢不能。
“你说不会生我的气,是真的吗?”南星突兀地问。
谢澄不假思索道:“当然。”
南星垂眸:“如果我骗了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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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自本周五到下周二,日更五天,爱你们呀[紫心]
第74章 荷花渡坦白情仇债
荷花渡中,月华如水。
谢澄将剥好的莲子放入南星掌心,指尖不经意相触,带来一丝暖意。南星却像是被烫到一般,手指微蜷,将莲子紧紧握住。
“骗我什么?其实没有奖励?”谢澄轻笑,目光柔和地落在她紧绷的侧脸上。
这样独属于二人的静谧时光,于他而言已是最好的奖励。
南星没有看他,目光投向幽暗的湖面,声音却异常清晰:“下午我跟随船公去拜访了柳都知。虽说斯人已逝,但好歹了却一桩因果。况且我和你一样心存疑虑——船公说是血腥味引来了沈留清,可柳都知母子平安,哪里来的那么多血?”
“是金秀才的血。”谢澄接话,语气平静,“他并非抛妻弃子,而是……死了。”
南星仰首对上谢澄了然的目光。他竟已猜到了。
起初柳都知以为金秀才弃她母子于不顾,没有来赴约,却又隐隐庆幸,还好他没来。她爱着他也恨着他,每每看见儿子长高时又总想起他。
许久之后,她才知道秀才是为救她而死,又怕她自责伤心,临终时让人帮忙隐瞒。殊不知这一瞒,令柳都知落下了盲疾,迎风落泪。
她为这个“薄情郎”流干了泪。
“若金秀才真是负心汉,柳都知不会用‘金枝杏’作店名。”谢澄叹息,夜色的眼眸深不见底,“你一下午都在为这个伤感?”
南星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悲悯,但很快被更坚毅的神色取代:“我是在想,出于善意的谎言,误了两个人半生。一个至死不敢言,一个抱恨到终老。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谢澄沉吟片刻,答道:“坦然相告。”
“谎言或许出于善意,但这种与保护混淆的欺瞒,又何尝不是一种轻视?”他瞥了眼南星,笑说:“我喜欢的人,有独自应对悲伤的魄力,不容我小瞧。是以……我会坦然相告。”
出于保护的谎言是一种轻视,这观点倒与南星不谋而合。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正视谢澄,眸中如同燃着冰冷的火焰,“我绝非优柔寡断之人,若注定分道扬镳,不如当断则断。撒一个谎,要用千万个谎去圆,我不乐意。”
谢澄收起了笑意,神情专注起来。
“所以?”他声音低沉,预感到了风雨欲来。
南星不再犹豫,抬手便探向腰间的舜华翎,动作快得决绝。
“做什么?”谢澄瞳孔一缩,几乎是本能地出手,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南星微微蹙眉。
南星无奈道:“我又不是疯子,没有当众宽衣的癖好,只是想把舜华翎解下来。”
“你不要它了?”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怒。
南星任由他抓着,另一只手已将舜华翎抽出,搭在他小臂上,“我说过,我骗了你。要顾虑的事情实在太多,有些话我一直不想说,事到如今我也懒得瞒了,你若无法接受……我们就此别过,权做不相识。”
冰凉的丝翎如同烙铁,烫得谢澄心口一缩。他盯着南星,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玩笑或试探,却只看到一片近乎残忍的认真。
“好。”他松开她的手,将舜华翎紧紧攥在掌心,指节泛白,“你说,我听着。”
他周身那种少年人的温和褪去,显露出前所未有的审慎与压迫。
南星迎着他审视的目光,心头刺痛,语气却愈发平静:“儿时救下我的,并非什么隐士高人,而是旧妖王——白泽零。”
“……”
话音落下,万籁俱寂。
谢澄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攥着舜华翎的手背青筋暴起。他像是被无形巨力击中,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眼底翻涌起惊涛骇浪——是难以置信,是被欺瞒的震怒,更是对“白泽零”这三个字本能的仇恨。
这死寂的几息,于南星如同凌迟。
谢澄死死盯着她,喉结剧烈滚动,半晌,从牙缝里挤出的问题却是:“……自那之后,白泽零还找过你吗?”
南星一怔:“他救过我两次,除此之外,再未见过。”
“这件事,除了你和我,还有谁知道?”谢澄追问,语气严肃。
“无人知晓。”南星摇头,迎上他复杂的目光,“谢澄,我只是想给你句准话,你若……”
“这就是你的准话?”谢澄打断她,声音沙哑得厉害,“用‘就此别过’来要挟我?”
南星咬牙道:“这不是要挟,而是事实。你我之间若走到那一步,形同陌路已是最好的结局,总强过不死不休。”
“形同陌路,不死不休……你倒是潇洒,拿得起放得下。”谢澄面无表情,“你这样的反应,恕我不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