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见南星露出满意神色,银沙如蒙大赦,匆匆福了福身表达感谢后便逃也似地跑了。
  谢澄指着自己问:“我有这么讨人厌吗?”
  瞧着他满脸疑惑,南星面不改色地骗人:“渔州的审美和其它地方不同,这里的姑娘都喜欢那种皮肤黝黑、健硕强壮的男子,你这样的,确实不受欢迎。”
  “那你呢,你也喜欢那样的?”谢澄目光灼灼,锁住南星含笑的眉眼。
  南星偏头避开他炽热的视线,指尖随意点了点那几个雕花木箱:“麻烦谢少主把那些扛屋里去,我得换身行头。”
  见她又将话题轻巧带过,谢澄直勾勾盯她许久,终究还是抿着唇转身去搬箱子。
  悠扬的香气在动作间漫开,那缕历经千年的芬芳缠绕在呼吸间。
  “沉水木做的箱子,倒是不凡。”谢澄轻松托起三个木箱,重量比他预想的轻得多。
  能被见多识广的谢氏少主称“不凡”的,那必然是万里挑一的好东西。
  南星展开那张烫金帖,朱砂写就的字迹触目惊心:“昏喜楼-二楼-甲字缎茗阁,年芳十六,渔州主城何府预定。”
  她合起字条,抬头却见谢澄靠着门柱,就静静望着她,不知呆了多久。
  谢澄手背青筋隐现,他x举起那形制繁复的缕金婚服,气得笑出声:“师妹,你这是回家成亲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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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跨生死人与鬼神通
  谢澄将手中形制古老的婚服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这婚服和男子素日的衣服不甚相同,他研究时那婚服掉出重重红纱,在他脚下堆起。
  “这衣服怎么越理越乱。”
  南星伸手去接婚服,却没拽动,她瞪了谢澄一眼,使劲又拽,谁料这厮今日倔得很,怎么都不松手。
  “谢澄你是狗吗,怎么还咬着不放呢?”南星气得把那婚服甩开,怒声道:“不是你着急忙慌地要去阴缘殿,我才想办法的。赶紧松手,一会儿来不及了。”
  谢澄闻言依旧不肯把婚服递给南星,狐疑地问:“找阴缘殿和你嫁人有什么关系。”
  南星见抢不过他,没好气地答复:“进阴缘殿或许有好几条路子,但我们既不是卖家也非买家,就只能另辟蹊径,被当作货物运进去。”
  “新娘是阴缘殿的货物?”谢澄一点就通,会悟了这荒谬的论断。
  南星指尖轻点那张烫金婚帖:“渔州城内有个极其繁华的建筑,永远飘着异香,和腥咸的渔州格格不入。它叫做昏喜楼,专司嫁娶之事。儿时的我还时常好奇,这样漂亮的高楼,为何会选择开在渔州?”
  谢澄抱臂倚在箱笼旁,紧紧抱着缕金婚服,蹙眉道:“因为渔州明明有着九州最多的流民,却有最大的地下赌坊。”
  “我从前不解,尚且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哪里有闲钱去赌。族中有个老师回答说:人至穷途,便无所不能。不曾拥有,便不会惧怕失去,穷人总盼着一夜暴富,先是压上微薄的家产,再卖儿鬻女,一步步丧失底线,沦为亡命之徒。”
  南星沉默着点头:“穷人的钱反而是最好赚的,他们容易上当受骗。昏喜楼花点小钱,就能买下一个妙龄女子。”
  “有买才有卖,无利不起早,就光这沉水木箱和金缕嫁衣,都能抵不少姑娘了吧。昏喜楼若只靠买卖这些姑娘赚的差价,怕早都赔的血本无归。”谢澄看着墙角堆着的零碎,将嫁衣放回箱中。
  南星轻揉额角,试图驱散未睡足导致的头痛:“昏喜楼,阴缘殿,一明一暗,万事方便。”
  贫苦之地女子不值钱,可若想找个八字相合、年龄相貌皆上乘的,难上加难。
  昏喜楼为活人牵线搭桥,掌握渔州几乎所有适龄女子的信息,平日里靠说媒经办婚事赚点蝇头小利。若遇到符合“买家”要求的姑娘,或威逼利诱,或明骗暗杀,转运到给死人嫁觞结缘阴缘殿,这种“货物”才是暴利。
  南星伸出手掌竖在谢澄面前,翻着手心和手背为他解释。
  “所以想进阴缘殿,就要以昏喜楼新娘子的身份被嫁出去,当然,不是嫁给人,而是嫁给鬼。”
  谢澄闻言惊愕,眉头紧锁:“没有其它法子吗,前路未卜,这太冒险。”
  南星摇头道:“还有个办法是你捏造个假身份,走买家的路子去定想要的姑娘,兴许也能进到阴缘殿。不过,那个被你随口点卯点到的无名姑娘,他们会处理好再送去阴缘殿。”
  所谓“处理好”是怎么个处理法,二人也都心知肚明,有个大概的猜测。
  长久的沉默之后,没人想到别的法子,南星摊手指着门外:“现在劳烦你移步门外,新娘子总该更衣了。”
  谢澄把那三个箱子搬到房内,前后仔细核验过数遍。确定上面没有什么诡异咒法或者传送阵法之类的,这才带上门离开,跟门神般守在门口。
  他生怕一会儿推开门,南星早不知被拐到哪里去了,又叮嘱道:“师妹,你随便说点话也好,让我知道你还安全。”
  过了很久,房中静得他心慌,就在他忍不住要闯进去的时候,里面回荡起悠远的歌声。
  “约郎约到月上时,等郎等到月斜西——”
  “不知是侬处山低月早上?还是郎处山高月上迟——”
  约莫是渔州当地的民歌,夹杂着几句谢澄听不懂的俚语。
  伴着空灵的歌声,谢澄嘴角勾起。她唱起歌来,和平日的声音截然不同,就如寂静的冰川,倏忽轻快奔涌。
  一炷香时辰过后,南星出声唤他:“进来吧。”
  背靠着房门的谢澄站得笔直,活像个插在地上的长枪,得到准允后,他方才转身推门。
  手覆上双扇朱漆格栅门,谢澄无缘由生出些怯意。
  这般情景,仿佛是他来作那催妆性急的檀郎,执雁礼,驾青鸾。于良辰吉日,迎着金闺画眉的新娘子,共赴堂前。
  谢澄轻轻将门推开。
  一时竟看花了眼,愣在原地。
  但见南星身着缕金嫁衣,甲帐琼台,彩鸾初嫁。红窗窈窕,佳人嫣然笑。
  南星正翻动着红盖头,迟迟没有戴上,冲怔愣的谢澄道:“这盖头给我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似乎烙印着某种禁制。”
  谢澄倏尔回神,用纯钧剑挑起红盖头:“禁咒?”
  左右她用禁咒的事情已被谢澄发觉,倒也不必在他面前遮掩,南星凑到挂在剑上的红盖头旁嗅了嗅:“不够准确。”
  红盖头上有极淡的血腥味,若非她天生对咒律之类的东西极其擅长,恐怕毫无防备就中了招。
  南星试探地掐了个反咒,没有奏效,她叹气道:“相比咒律,我更愿意称它为——诅咒。”
  “咒律一道,最重要的是问心。不如其它道法实在,总令人捉摸不透。但相应的,它最容易一步登天,穷尽造化。至情至性者最易成咒道高手,也最易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横生怨气,便成诅咒。”
  南星显然不属于这类人,在她看来,咒律就是交易,你越相信自己能够得到天道规则的认可,就越容易成功。
  也许就因为她这种冷冰冰的观念,前世才未能突破心关,止步不前。
  至情至性,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呢?
  “要毁了它吗?”谢澄用剑将红盖头抵在墙上,蹙眉道:“诅咒可以靠非常规的力量扭曲命运,只有在极端情绪下才能使出,代价极大。”
  南星摊手,谢澄便挽起纯钧剑,将红盖头送至她掌心。
  随后南星另一只手拿起那柱被烫金纸条环裹住的粗长雕凤喜烛,平复呼吸,感受其中涌动的能量。
  “这两件东西间联系很深,不能毁。做戏做全套,我们还要靠这些进到阴缘殿去。”
  南星将红盖头放在膝头,小心拆开喜烛上缠着的烫金纸条,上面同样用血红的字迹写着:梳妆完毕,戴上盖头,点燃此烛,自有花轿来迎。
  避无可避。
  谢澄接过字条道:“算了吧师妹,我再想想其它办法,这样太冒险了。”
  摩挲着膝上的红盖头,南星满不在乎地说:“没有其它办法,今天就算你不去,我自己也要去。”
  见谢澄不解地压低眉毛,南星绞着喜服说:“跨生死,连阴阳,人与鬼神通。我以前不相信人死后还会以另一种形式存在,总觉得,那是绝望者自我安慰的说辞,把希望寄托给缥缈的往生。”
  南星直视着谢澄的双眼,声音掷地有声:“但最近我遇到个朋友,她去过冥界,见过真正的黄泉。我想亲自验证一下,毕竟那里也有我很想见的人,不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可别被其它鬼欺负了。”
  两人相顾无言,最终谢澄打破沉默,轻笑道:“好,我们一起去。”
  达成共识,南星动作利落,将发间的舜华翎系得更紧。
  她掐起火诀点燃喜烛,火光在她下巴上闪动,透出细碎的亮影。南星双手捧着喜烛,谢澄走上前来,轻轻将盖头披在她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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