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兰辞忽然不动声色地低笑一声,那笑声在地牢中格外瘆人。
一股无名的暴怒感与不安冲击着他的心口。
他背对着陈瑞站起来。
等在门外的小满,听见吱呀声响,便对上兰辞冷得像冰的脸。
子规本来想提醒他,顾家的外室子沈风陵已经等在上面的厅堂了。
也被小满拉住。
跨过门槛时,兰辞身子晃了晃,小满去扶他,才发现他手心有错落的血痕。
”世子……“小满没把陈瑞放在心上,不明白几句话的功夫,能让兰辞阴沉至此:“里面那个陈瑞怎么处理?”
“嘴堵住,命留着罢,”兰辞轻描淡写地摆摆手:“顾家那个外室子,叫沈风陵是吗?”
“是。”小满随着他,踏过潮湿的石阶,慢慢往地面走。
外面已经入了夜,初冬时节,比起地牢要冷的多。侍卫司衙署的厅堂开阔空旷,空气却舒畅不少。
沈风陵已经穿上了一身黛青色袄子,他局促地坐在方桌后的圈椅上,身后站着一个瘦骨伶仃的小厮,房里烧着碳,倒是不冷,只是侍卫司的官兵都站在厅堂内的四角处。他不习惯,后背出了许多冷汗。
见兰辞带着小满来了,沈风陵腾地站起来,搓了搓手,打算给他拉开椅子。
小满手快,先拉开椅子,又做了个拂去尘土的动作,一面还不忘同沈风陵打招呼:“郎君好等,我们世子刚忙完公务回来!”
沈风陵见无事可做,便将目光悄悄落在兰辞脸上。
对方眉目精致如刻刀雕琢,配上那副居高临下的清贵气质,沈风陵想,也难怪当初,会把等在路边的春杏妹子吓得慌了神。
“无碍无碍,”沈风陵陪着笑:“某反正大闲人一个。”
兰辞倚着圈椅,闭着眼抿了一口茶:“沈举人莫要妄自菲薄,这还有两个月,便是春闱,我与六殿下,还等着你的好消息呢。”
“唉,来了京城,才知晓什么叫人才济济,”沈风陵叹了口气,他从小在外讨生活,深知科考深浅,此番来,抓住机会也想提一提x他的好兄弟:“不知兰世子,可记得胡解元?”
兰辞慢慢睁开眼看他,浑不在意:“哪个胡解元?”
南渡之后秋闱考场砍半,但也设有近二十处,每三年就要出二十个解元。
且贡士身份并非终生制。
很多解元在稍后的省试中落榜,还需返乡重新参加秋闱,才能再次省试。
他们还根本没资格,被这些顶级权贵们拉拢。
区区一个京场的解元,哪里能让兰世子记住名字?
沈风陵当他没对上号,忙解释道:“就是秋闱京场的头名。”
兰辞懒洋洋哦了声,不答反问:“他如何?”
沈风陵一愣,意识到兰世子竟然不认得胡凌云。
他脑子转得飞快。
虽说当初放人出来,对他们这些人而言,就是一随口的事情。而且同时进去,同时出来的也不止胡凌云一人。
但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他道:“也没什么,只是在某认得的举人中,这位胡解元,算是最有才气的。”
兰辞以为他将这位胡解元视作对手,他淡淡看了对方一眼,只道:“无妨。”
沈风陵眸子微动,一瞬间理解了兰世子的意思,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一个外室子,因为父亲唯一的儿子暴毙,又在科考中崭露头角,才被父亲和宗室认可,得六殿下青眼。
他只能算个身份待定,表现待观察的底层幕僚罢了。
听话乖巧,不多打听,才不会像他那位大哥一般,死得不明不白。
沈风陵从兰世子处回来,马不停蹄地去见了胡凌云。
他劫后余生般亢奋,将自己如何沉着应对兰世子的事,添油加醋地说给他听。
胡凌云打从听见“兰世子”三个字,就神情复杂地皱着眉一言不发。
“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和你家春杏妹子,去拦人求救的事?”
胡凌云看他:“怎么说?”
“我今天提了一嘴你,感觉兰世子对你一丁点印象都无。你说当初,是不是我们搞错了。”沈风陵思索:“或许刚好有什么别的人救了你们?”
胡凌云道:“真会有如此巧合的事?前脚春杏给他递了血书,后脚就有个匿名好心人将我们都放了?”
沈风陵细细回想春杏的描述:“血书……未必递给了兰世子,你想想看,兰世子那日回来,身边为何会跟着中官?”
“是六殿下的人去接他?”
沈风陵一合掌:“那时候兰世子刚得知义父死讯,急着回来,哪有功夫管你们?这封血书极有可能,由中官递给了六殿下。”
当初一群童生在城外,请愿重查邱将军案,胡凌云也是欠得慌,凑上去瞧了个热闹,结果就因为也穿着书生的襕衫,被连带着一锅端了。解释也解释不清楚。
而六殿下,从小拜过邱将军为师,最后却在邱将军锒铛入狱时“大义灭亲”,上奏请旨从严处理,得到官家赞赏。
他恐怕是朝中,唯一一个为这群书生求情,又不会被落罪的人了。
两个人同时陷入沉默,沈风陵不知者无畏,稍后便笑眯眯地道:“终归没有投入你恩公的对立面,兰世子也是六殿下的支持者之一嘛。殊途同归,殊途同归!”
胡凌云先是眉头紧锁,思考了其中利害,突然感到心头通畅。
倘若兰世子不是他家恩人。
那他妹子胡春杏,少了这重道德枷锁,岂不是就来去自由了!
若在兰家过得好,便是让他为兰太师做牛做马他都愿意。要是过得不好,即刻他便可以带着她走人。
这是好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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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前几天打工比较忙,回来努力耕耘啦[爆哭]
第33章 牵动
春杏又在小宅子里住了一阵子,容平来过两次,送了些府里得赏的宝贝。
她照单全收,给小月和雀儿分了。又以兰辞的名义备了回礼。
兰辞那日之后便没再回来,她一个人仔细将这栋小宅子逛过,还时常询问老奴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
拴着秋千的石榴树树根上,有几道很深的瘢痕,像是人为的。
“这是夫人划得吗?”
老奴笑眯眯地:“这自然是世子小时候划得。”
春杏从秋千上下来,蹲在树根前,指腹抚摸过树根的瘢痕。
她当然看得出这是小孩子才会划的,但直接问出来,她觉得很不好意思。
听到老奴给了她想要的答案,她又觉得没来由的雀跃。
“世子小时候的玩伴多吗?”
“不算多,但肯定是有的。”
春杏头一回为和祝家走失感到遗憾。
她在想,倘若她从小在祝家长大,是不是就可以从小与兰鹤林相识。
她就不会这么别扭的与他相处。
可以直接大胆地,内心平和地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
雀儿收拾好东西,动身去找胡凌云的那天,春杏也收拾好东西,打算回循王府了。
“姑爷不是说娘子可以晚点回去吗?”雀儿心疼春杏:“怎么这么快就要走呢。”
小月看了看她,忍着没说话。
春杏道:“总归是要回去的。王妃的女使翠竹,都来了两回了。再不回去,恐怕旁人要说闲话,等王妃心怀怨怼,我回去日子不是更难过?”
小月道:“夫人说的是,雀姐姐,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夫人。”
雀儿不大信任。她一直觉得小月是姑爷的人,对春杏再尽心,总归也是差了点的。
但因为之前和兰四娘子的龃龉,她也知道自己留下不是好事,只好点头。
傍晚时候,春杏让小月将骡子也牵过来:“你去我们每回算命的摊子上找胡凌云,这封信交给他,他看了就明白了。后面的事,你听他安排。”
雀儿不愿意带走骡子:“那怎么行呢,娘子就这点念想了。”
春杏拉住她的手:“带回循王府我不放心,你帮我照顾好它啊,况且我兄长也用得着。”
她走过去拍拍小骡子:“不是不要你了,等世子那边事情结束,他会带我们回鄂州,到时候我一定会带着你。”
小骡子不情愿不愿地瞅了春杏一眼,带着雀儿往街市方向走去。
雀儿找到胡凌云的时候,他正抱着一本书,撑头翘脚的在算命摊子跟前坐着。
胡凌云不笑的时候一板一眼,雀儿走近了,他一抬眼看见小骡子,接着认出可雀儿:“你家娘子怎么没来。”
雀儿把信递给他:“我犯了错,娘子怕婆母罚我,让我暂时先跟着您,帮您照顾娘子的母亲和小妹。”
胡凌云接过信,拆开来看,春杏写了一页纸的大白话:
大哥,雀姐姐勤快老实,就是嘴笨得罪了循王府的人,我怕她受委屈,劳烦你多照顾。对阿娘和小妹那边,还请你费心瞒好消息,编得合情合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