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定王和益王都觉得程曜灵这话是说给他们的,觉得程曜灵不愿出京,显然与杨皇后并非一心,但不敢做乱臣贼子,还是要扯他们段家的大旗,想让他们段家人自己内斗,于是蠢蠢欲动,很快互相试探起来,都不想让对方占了先机。
  但就在他们试探的时候,长宁公主已经领着齐婴和飞雪盟众人,到了离朱门前。
  她知道程曜灵那句话是说给她的。
  程曜灵真正的意思,是问她到了这个地步,还敢不敢对自己付诸信任。
  她敢,所以她来了。
  而程曜灵也热烈地迎接了她,黄土铺道,领兵相随,恪守君臣之礼,从城门到宫门,始终落后她半个马身。
  长宁公主浅笑着打马过街巷,在万人簇拥中,偶尔瞥见身侧程曜灵的脸,那样宁静,那样安然,那样为她欢欣。
  她恍惚间在程曜灵身上看到了姑母武阳长公主的影子,这两个人,不知道谁比谁更强,也不知道谁比谁更傻。
  唾手可得的皇位,一步登天的诱惑,号令天下的权柄,她们都面对过,可竟然也都不放在眼里,都能为别人做嫁衣。
  这世上真有比这些更重要的东西吗?
  长宁公主不这样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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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前一章有改动,在10和之华的对话后面又加了几百字,可以回去看一下
  第115章
  “就知道她不会来。”
  大帐内,杨皇后锦帽貂裘,靠坐在火炉边,面色苍白,目光投向营帐之外,就着瑶光的手饮了一匙药汤。
  瑶光接话道:“那您命程大将军来谢恩的意思是……”
  杨皇后收回视线,素手格开药碗,并没正面回应这句话,只是道:“此番算是成全她们这段君臣相得的佳话了。”
  察觉自己话里带着的一点讥诮,她顿了顿,眼中添了些若有似无的东西,神色莫辨地轻声开口:
  “富贵欲与少年期,人生百年常苦迟,杨家人总是如此,有术无道,缘木求鱼。”
  老信平侯如此,杨弈如此,她亦如此。
  “殿下……”瑶光放下药碗,面露悲色,咬了咬牙,侍奉杨皇后以来第一回忍不住顶撞道:“您为什么要放任雪姑离开,若是雪姑还在……”
  “雪姑还在也是束手无策,不过多苟活几日罢了,无甚意趣。”
  杨皇后打断了瑶光虚妄的设想。
  “殿下……”瑶光眼里闪烁起泪光。
  杨皇后转头看向她,笑了笑:“放心,你的后路都安排妥当了,不必担忧。”
  “奴婢并非贪生怕死之徒,奴婢愿意追随殿下到最后一刻。”
  “何必呢。”杨皇后轻叹一声。
  “殿下知遇之恩,奴婢没齿难忘。”瑶光登时屈膝跪地,望着杨皇后泪如雨下,神色无比坚定。
  五年前,她还是栖身于烟花之地倚门卖笑的风尘女子,后来自以为得遇良人,用尽积蓄帮他寻门路买前程,那人如愿以偿得了官身,也将她赎走,娶进家门做了正头娘子。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她本想着夫妻情重,此后便是终身有靠,可好景不长,有情郎官场受挫,前途未卜,失意之下竟丧心病狂,将她献给上官,以求出路。
  如此屈辱,她怎能承受?
  可终是咽下了所有血泪,伴在高官身旁如从前般违心卖笑,做温驯顺从的解语花。
  直到正兴帝登基,杨皇后当权,高官绞尽脑汁思量着该如何讨好皇后,彼时她伏在高官膝头,柔声献计,娓娓动听,将她的有情郎也送到了杨皇后桌上。
  天下之大,权贵之上,还有权贵,她等这个复仇之机,等了太久,好在终于等到。
  那天风和日丽,她提前布置许久,莲湖边的凉亭里清香阵阵,微风习习,杨皇后到时,纱幔飘扬,有俊逸郎君,正临水回望,惊鸿一瞥,无限风光。
  谁知杨皇后不疾不徐地审视一番后,却只道了句:“如此悉心,像是出自女子手笔。”
  她的命运因这一句话彻底改写。
  之后她便到了杨皇后身边,成为皇后心腹,从前那些高不可攀的人,视她为玩物的人,在她面前都要低头,都要战战兢兢。
  不久后,她那有情郎也入了宫,在掖庭做了内监,俗称——阉人。
  自此,她对杨皇后死心塌地。
  “早知道……早知道当初便听了雪姑之言,舍弃那个孩子以图自保,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般无可挽回的境地。”瑶光悲痛得口不择言起来。
  她还有没说出口的,更大逆不道的话是,何况殿下九死一生,不过诞下一个女婴,最后不但要偷龙转凤,甚至连累得殿下病入膏肓,药石罔效,何苦哉!
  “一生弄权,终为权所弄,说到底是本宫机关算尽,自掘死路。”杨皇后倒很平静,淡淡道:“天不假年,为之奈何?”
  瑶光抬手擦擦眼泪,又端起身边药碗,徒劳劝道:“殿下好歹再喝一口吧。”
  杨皇后没有答应她,吩咐道:“派人再去一趟,说若要陛下还都,须以博阳侯夫妇为使。”
  瑶光领命退去,将此事吩咐下去。
  程曜灵接到消息后,知道杨皇后是惦记亲妹,心中其实已有定夺,但还是带着程鸢去找到长宁公主和齐婴,一同商议对策。
  几人所见略同,都认为这是杨皇后开战前的最后通牒,她们不给人,便是抗旨不尊,正好开战,给了人,杨皇后便再无后顾之忧,更是想战就战。
  而她们要的,则是杨皇后先宣战,以下犯上毕竟落人口实,这要求也不算过分,所以博阳侯夫妇,是一定要送到杨皇后那边的。
  “曜灵,外面四王联军,再加上正头王师,你能扛住吗?”齐婴思及后事,如临大敌,不免担忧地问了句。
  “怕什么。”程曜灵一只手臂揽上齐婴肩膀:“安心等着当你的新朝卿相吧。”
  “啧。”齐婴神色松泛下来,拍拍她胸口:“程大将军,我还真喜欢你这个狂劲儿。”
  程鸢跟着神气道:“我姐在战场上的威势,比古之项王也不差什么!”
  “雷动风举,后发而先至,离合背乡,变化无常,以轻疾制敌,兵形势者也。”长宁公主看着程曜灵笑道:
  “项王被称为千古第一兵形势,依我看,这美誉恐怕不日便将易主了。”
  程曜灵被捧得浑身不自在,放开了齐婴,轻咳两声:“等赢了再说吧。”
  齐婴看了看程曜灵,又看看程鸢,兴致勃勃地挑事道:“要知道项王可是败在韩侯手里的,你姐姐走兵形势,你就走兵权谋,迟早掀翻她。”
  “我现在就掀翻你!”程曜灵一把将齐婴掀翻在地。
  齐婴被压制在地,努力越过程曜灵,向程鸢投去求救的目光。
  程鸢左顾右盼假装看不见。
  她又望向长宁公主。
  长宁公主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
  她叹了口气,两腿一蹬,认命地被程曜灵单手按在地上,有气无力道:“指望程若鱼,还不如我自己走兵权谋,总有一天庙算算死你。”
  程曜灵很是不屑地掐掐她柔软脸颊:“我都让你一只手了,你先把自己算起身再说。”
  齐婴立刻闭目装死,一动不动。
  众人齐齐笑出声来。
  傍晚,她们遣人将博阳侯夫妇送给杨皇后,没多久就发生了一件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博阳侯崔尧竟夜闯小皇帝营帐,意图刺杀嘉政帝,被慕容栩发现后绑到了杨皇后面前,杨皇后问他,他只说是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他杀嘉政帝是为了皇后和陛下。
  杨皇后痛心疾首,天光大亮后,命慕容栩将崔尧当众格杀,全军观刑,以儆效尤。
  随后整军前往附近的一个行宫,驻扎后为其赐名为涂山宫,又正式改封嘉政帝为盛王,以示宽厚。
  “禹合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得到消息后,齐婴对着另外三人剖析道:
  “皇后这是在召集众王,向段家宗室示好。”
  程曜灵坐在她身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补充道:
  “崔承苍刺杀小皇帝的理由站不住脚,他以前就背叛过皇后,这次怎么会赌上自己的命为皇后扫清障碍,其中一定有蹊跷。”
  “这事恐怕是她一手设计,开战在即,杀人祭旗,又是从前心腹,诸王自然相信她心向皇室的诚意。”
  长宁公主目光微动:“咱们也得有所应对才是。”
  “既然她向宗室示好,就把京中宗室以迎天子还都的名头,都送出去给她吧。”
  齐婴笑了:“那帮子老小,多是顽固难缠,偏偏又最会拉大旗作虎皮,开战前光是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估计都够她喝一壶了。”
  不出她们所料,京中宗室还没送到,涂山行宫就传出了杨皇后要效仿前朝时五王议政的事。
  诸王顿时坐不住了,轻车简从,纷纷赶到行宫,生怕去迟一会儿就少分一块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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