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唐万年就这样成了程曜灵的副将,她从前的那些手下,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之徒的,也编到了程曜灵带的军伍中,二人整天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竟然很是和睦,也算是一物降一物。
  九月,在武阳长公主指挥下,央军夺回昆吾,满城欢庆,程曜灵包下昆吾最大的酒楼,开了三条街的流水席,宴请手下以及其他所有来凑热闹的军民。
  程曜灵在席中端着酒杯穿梭,喝着别人起哄倒给她的一杯又一杯酒,笑得发晕,站都站不直了,扶着桌子直摇脑袋。
  唐万年不饶过她,还给她灌酒,程曜灵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眼疾手快地反灌了她满嘴,酒液顺着唐万年脖颈淌进她衣领里,顿时满堂哄笑叫好声。
  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程曜灵算是明白了,唐万年这人看着莽直,其实贼精贼精的,心里算盘打得劈里啪啦响,昆吾城刚稳住,她就在城里的好地段低价盘下了几间宅子还有商铺,钱不够还问程曜灵借。
  这回程曜灵大宴众人,连武阳长公主和慕容瑛都捐了不少银两,结果轮到她出资的时候,她推三阻四,分文不出,抠得程曜灵没话说,就这也厚着脸皮来参加宴席了,还带头起哄给程曜灵灌酒。
  程曜灵这会儿晕晕乎乎地暗下决心,明天一定要公报私仇借机把唐万年大揍一顿。
  她晃了晃脑袋,扶住桌案深深呼出一口酒气,再抬眼时,于满场嘈杂纷乱中,见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是崔南山。
  仍是漂亮得让人心醉的一张脸,仍是锦衣华服干净得纤尘不染,仍是如梦似幻的狐仙般的气韵,笑得桃花眼弯成新月,唇角翘着,下颌尖尖,正端了杯酒递到她嘴边。
  程曜灵盯着他眨眨眼,没碰酒,而是上手扯了扯那张熟悉的、一贯缺乏血色的脸,触感光滑细腻,嘟囔了一句:
  “风雅颂都开到沧州了吗?”
  崔南山脸立刻黑了,收回那杯酒自己一饮而尽后,往酒楼上眺了眼,拉着程曜灵去了顶层包厢。
  程曜灵靠坐在榻上打了个酒嗝,挠着脑袋看向站在窗前的崔南山:
  “你总不会是来找我要钱的吧?”
  她现在可是穷得要命,钱袋子比脸都干净。
  崔南山把玩着手中玉骨折扇,无奈地问:“我看起来很爱财如命吗?”
  程曜灵摇头:“看起来不是,但实际上就是,我还记着咱们见第一面的时候,你就惦记起我的食邑田庄了。”
  崔南山气笑了,故意说反话:“对,我不远万里风餐露宿,路上命都差点丢了,屁颠屁颠地跑到昆吾来,就是还惦记着你的食邑田庄。”
  程曜灵摸不着头脑,又喝多了酒,迷迷瞪瞪地呆在原处,脑子转得很慢,费劲思索着崔南山的话。
  崔南山见此叹了口气,也没办法了,走到程曜灵面前,随手拿折扇敲了敲程曜灵脑袋,语气比没熟的青梅还酸:
  “在沧州,多的是人给郡主吹《蓬蒿曲》吧,恐怕郡主是一点也想不起我了。”
  程曜灵抬头看他,一双圆眼睛水蒙蒙的,吐字也慢吞吞:
  “没有,别人吹的曲子都没有你吹的好听,你做的小菜也好吃,我跟好多人都夸过呢。”
  崔南山听见这两句,本来气顺了不少,刚有了点笑模样,就听见程曜灵又道:
  “我还跟她们说,等仗打赢了,要是有意入京,可以去风雅颂光顾你呢,听曲儿吃菜什么的都不错,就是有点贵,不过附近风景好嘛,胭脂河就在旁边,你长得也好看,还是值得的……”
  崔南山脸色难看得程曜灵不敢说话了。
  他咬牙切齿道:“那还真是要多谢郡主给我介绍生意了,可惜我已经离开风雅颂,恐怕不能招待。”
  程曜灵慌忙点头,一个字也没敢再接。
  看着她懵懂酡红的脸和神志不清的傻模样,崔南山忽然觉得自己生的气特别荒诞可笑,没辙地用折扇敲了敲自己额头,对程曜灵道:
  “你在这儿躺一会儿,我去给你煮碗醒酒汤,免得后面头疼。”
  等他端了醒酒汤上来,程曜灵都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睡着了。
  崔南山把人捞起来喂汤,程曜灵迷迷糊糊的还以为唐万年又给她灌酒,推拒挣扎间,双唇不经意划过了崔南山脸颊。
  崔南山刹那间愣住,喉咙滚了滚,心思顿时乱了,脸红心跳半晌,再喂药时心虚得很,躲躲闪闪蹑手蹑脚跟做贼一样,心里却又异常甜蜜,原本那份隐秘而朦胧的期盼和渴求似乎在一瞬间就浮出水面,冲荡得他头晕目眩也无比清醒。
  喂完醒酒汤,他放下碗定定望住程曜灵,想到这个人将来要做他的妻子,嘴角止不住上扬。
  怀着一种此中情意不肯为外人道也的骄矜,崔南山俯身向前,轻轻弹了程曜灵一个脑瓜崩,低声道:“便宜你了。”
  他想,他这样家世超凡行高于众的美男子,从此刻起就要被一个说话傻气睡姿也难看的毛丫头给套牢了,以后大半辈子要被她管,要和她面对满地鸡毛蒜皮,还要跟她吵架再和好再吵架再和好,直到头发白了嗓子也哑了,真是烦。
  不过算了,谁让他大度呢,一辈子嘛,也不长,就勉为其难忍忍吧。
  程曜灵再睁眼时是第二天,崔南山已经不见了,她困惑地在酒楼内找了一圈儿,遍寻不见,还以为是自己做梦,心道怎么回事,难道是她想京城了?
  念头一出她就打了个寒颤,怎么可能,京城那鬼地方,哪有她在沧州吃沙子痛快,再说,就算想京城,那她想的人也不该是崔南山,该是她母亲才对。
  程曜灵晃晃脑袋,整理了一番仪容,回军营换好盔甲,召集了手下人,说要给大伙儿演武。
  众人很给自家少帅面子,欢呼着一个接一个地上。
  程曜灵也是点到即止,基本以抱摔结束战斗。
  只有到唐万年的时候下了重手,哪里疼打哪里,打了许久都不带停,整得唐万年火气上来要跟她抡锤,她也狂妄应战,一副看不起唐万年的样子,激得唐万年疾奔回她营帐去拿兵器。
  结果人一转身她就跑了,禁止任何人跟着,窜到大营深处的一个犄角旮旯,停下来x放声大笑。
  有人突然拍了拍程曜灵肩膀,她惊得差点跳起来,转头道:“我不是说了别跟着我……崔南山!”
  程曜灵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在这儿?!原来我昨天不是做梦!”
  崔南山一身新甲,笑着低头整了整袖口:
  “我身为大央男儿,顶天立地,满腔热血,国家危难之际,怎能不挺身而出、报国投军?现在我可是你麾下的兵,日后还请少帅多多指点。”
  “从良了啊,以前真看不出你还有这份血性。”程曜灵点点头,一副欣慰神情。
  崔南山立刻狠狠给了她一个脑瓜崩,竖起眉毛:“什么叫从良!我在风雅颂除了你什么时候见过别人!”
  “风雅颂的男子难道不是对每个女子都这么说吗?”
  程曜灵双手捂住脑袋,崔南山看着身体不好,力气怎么还不小,额头肯定红了,说不定等会儿还会鼓个包。
  “我不是!”
  “好嘛好嘛你不是,是我以偏概全。”程曜灵顺着他,但很快又疑惑起来:
  “我这儿五千人满编了啊,你是新兵,怎么会被分到我麾下的?”
  崔南山撒谎一点儿不带脸红的:“我不知道,我说我仰慕红缨军少帅,就被分给你了。”
  其实是他去找了岑晋,京中勋贵子弟,有他不认识的,却没有不认识他的。
  岑晋看见他的脸吓了一大跳,生怕他出什么闪失,立刻就要奉为上宾,还是他说自己是过来陪未过门的妻子,隐了身份,不欲张扬,这才刹住了岑晋的殷勤。
  他身体不好是出了名的,岑晋也是怕他在自己的地盘出岔子,回头靖国公问起不好交代,一听他是来找程曜灵的,一点异议和阻挠都没有,当即安排妥当一切,把他划到程曜灵那儿去了,生怕担责。
  “大概是募兵的那帮家伙又犯糊涂了,看见个成年男丁就饥不择食,你这样风一吹就倒的也敢招进来,还分给我。”
  程曜灵有点嫌弃,不过想了想还是算了,周全道:
  “你跟着我也好,就你这身板儿,还是留在我身边当个主簿吧,干些杂七杂八的文书事宜,也安全点。”
  这正是崔南山要的,立刻就点了头,跟程曜灵又贫了会儿,有小兵过来找程曜灵,说元帅正召集众将,二人才分开。
  程曜灵撩开帘子进入帅帐,随众将一同围坐在铺陈着木制沧州地形图的中央帅案旁边,敬听武阳长公主接下来的排兵布阵。
  听了大概半炷香时间,程曜灵跟坐在她身侧的、此次也跟来了、而且行事异常老成沉稳的三公主对视一眼,微微颔首,心有灵犀地明白了一件事:
  秋收在即,如今夺回了昆吾这个主城大粮仓之后,对北戎真正的反攻,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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