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盟主哑声低笑起来:“要老朽对郡主这样的天皇贵胄坦诚相待……”
“我明白您的顾虑,我若是您,也不敢跟我这样的人讲坦诚,那是在拿飞雪盟上上下下的命在赌。”
云无忧没什么可责怪盟主的,她只是有点失望。
盟主低头看着面前茶盏:“老朽未曾料到,郡主今日竟胆敢只身前来,当真好气魄,老朽佩服,亦不免……生出些爱才之心。”
云无忧目光亮了亮:“您的意思是……?”
“老朽,实在不想舍弃郡主这样的少盟主。”盟主话里有深深的叹惋。
云无忧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绽开,就又听见盟主道:“郡主若肯杀了良王做投名状,飞雪盟的少盟主之位,就还是郡主的。”
云无忧笑容僵在脸上,脸色一刹那变得无比难看,她沉默许久,起身道:
“恕我难以从命,多谢盟主从前关照,我与飞雪盟,缘尽于此。”
她转头欲走,却听见盟主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这世间的缘分,不是郡主说斩断,就能斩断的。”
云无忧以为盟主是在挽回二人之间的羁绊,不禁心中一动,放缓了声音:
“要不您说个我能做的,我一定竭尽全力,而且我也不是一定要当少盟主,我可以做个普通的盟众,不涉及盟内机密,只做些施粥搭棚之类的事……”
“你方才喝的茶里有毒。”
盟主声音恶毒如地狱里爬出的厉鬼,瞬间将云无忧击溃。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飞雪楼里走出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京城里的,她只觉得冷,那种冷是从骨髓里透出来的,是哪怕站在毒日头底下,也像具尸体一般的冷。
她不明白,人的心,怎么会这么冷?
云无忧能感觉到,回城之后,那个跟踪她的人又出现了,可那又怎么样呢,她一个将死之人,何必在乎这些小事。
她失魂落魄地游荡在街上,不想回良王府,也不想去灵泉观找母亲,什么都不想。
迎面撞到了什么人,低着头看不太清:“抱歉。”
头顶上响起一个清润如水的男声:“这位姑娘,贫道观你印堂发黑,似有中毒之兆啊!”
云无忧猛然抬头,猝不及防见到了神采秀澈的一张脸。
此人眉眼含笑,一对黑白分明的眸子狡黠善睐,眼尾深长,微微翘着,本该是轻佻的,偏又着一袭逍遥出尘的烟青色道袍,平添了几分清净脱俗。
再加之他身上濯濯如春月柳的气韵风仪,一眼望去灵秀不似人间客,倒像是志怪话本中,高山巅云深处的狐仙,如今即便在闹市里,也如雪如x玉般泛着微光,简直漂亮得让人目眩神迷。
哪怕云无忧都看惯了段檀杨弈那样的绝世姿容,见到这小道士的第一眼,还是会有心惊肉跳之感。
小道士与她对视片刻,眨了眨那双过分多情的桃花眼:“姑娘怎么呆了?”
云无忧回过神,神色阴郁,并没给他那张脸面子,冷冷吐出几个字:“别在我这儿招摇撞骗。”
小道士也不否认,笑眯眯道:“姑娘好生厉害,一眼就看出我是骗子了。”
云无忧只是中了毒,又没瞎,他身上道袍那料子滑腻流光,纤尘不染,细节处还用银线绣有许多莲花暗纹,在天光下若隐若现的,明显价值不菲,傻子都能看出来,他跟往常那些在街上算卦的穷道士绝对不是一路人。
“让开。”云无忧这会儿没有跟他说废话的兴致,直接将他推到了一边。
她其实没用多大力气,可那小道士却一触即倒,躺在她脚边起不来了。
“好疼啊……起不来了,姑娘你可得对我负责……”
小道士扯着嗓子不住喊痛,假得可笑,云无忧本想置之不理,直接从他身上跨过去,可余光一瞥,却见他唇色煞白,满头冷汗,整个人都细细地发着抖,痛苦不似作伪。
云无忧当即蹲下身,凑近他细细察看。
“姑娘、你、你可真漂亮。”小道士疼得整个人都快蜷成虾子了,还不忘颤着声音调戏云无忧。
“闭嘴,不要脸的小无赖。”云无忧语气又急又凶。
“这叫、叫牡丹花下死,做鬼、做鬼也风流。”小道士一副吾愿足矣的样子,强撑着说完这句话就晕过去了,留云无忧在原地手足无措。
就在云无忧架起小道士,要往医馆送的时候,身旁传来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昭平郡主,把公子交给我吧。”
云无忧抬眼望去,见到一张印象深刻的脸,正是几个月前将她从良王府掳走的那个剑客。
……
“所以,咱们从前究竟有何交集?”
紫藤苒苒垂挂、檐铃铮铮作响的阴凉小院中,云无忧与小道士对坐石桌两旁,开口道。
“这就说来话长了。”
小道士刚喝过药醒来,面色还有些虚弱,精气神却很足,跟几月前那个半只脚迈进棺材里的痨病鬼完全判若两人,不怪云无忧刚在街上时没认出来。
“寒洲,先给郡主倒盏茶,我们慢慢叙。”小道士说话时,尾调有种难言的温软,不像是京中人士的口音。
云无忧听见茶这个字脸就沉了下去:“我不喝茶,也不吃任何东西,别在这儿假客气,说你们的身份。”
“你现在真难伺候,竟然连吃吃喝喝都不乐意了。”小道士小声念叨了两句,见云无忧面色不善,立马很识趣地指向那剑客道:
“今天跟踪你的就是他,我的护卫,一流剑客,叫谢寒洲,一剑霜寒十四州,怎么样?是不是听起来就像个绝顶高手?”
他双目晶亮,神色跟邀功似的,云无忧却无动于衷,只觉得烦躁:“废话少说。”
“哦。”小道士被她冷言冷语打击得不轻,蔫巴巴道:
“我叫谢绥,字千龄,出身江南的鸿都谢氏,父亲是靖国公谢敞,你可以叫我小无赖,你以前就这么叫我的。”
鸿都谢氏,五百年前亓朝的皇族之后,世代经略江南,号称江南王,是被称作大央七贵之首的顶级门阀,他们发迹的时候,当今皇室的祖宗还在地里玩泥巴。
大央立国后,太宗为镇抚江南,也为回报鸿都谢氏当年资助,封了如今的谢家家主谢敞为靖国公,也是本朝唯一一位国公,以示天恩。
“小无赖……”云无忧唇齿开合,低声呢喃着这几个字。
“欸。”小无赖笑容灿烂,桃花眼弯成月牙,立刻应了一声:“这儿呢。”
云无忧问他:“我们从前是什么关系?”
“差一点就做了夫妻的关系。”
-----------------------
作者有话说:本文第一美人堂堂登场
第37章
“你这脸色是什么意思?”谢绥看着云无忧似乎难以启齿的复杂神情,面露不快。
第一个找上门来的风流债,云无忧实在有些招架不住:“我……”
“好了好了。”谢绥漂亮的脸皱成一团,烦闷地抠了抠脑袋:“我知道你已经跟别人成婚了,段司年那阎王托生的,我可打不过他。”
云无忧刚略微松了口气,就又听见谢绥振奋道:“咱们还是私通吧!别让他发现就好了!”
云无忧庆幸自己没喝水,不然一定会全喷在谢绥那张绝顶漂亮的好脸上,旁边谢寒洲也是一副不忍直视他家公子的模样,默默背过了身去。
她努力绷着脸撇清关系:“无论你我从前如何,如今我已是有夫之妇,还请谢公子自重。”
“自重?我一点都不重。”谢绥撩开腕上衣袖,露出瘦骨嶙峋的白皙手腕,可怜兮兮地伸到云无忧面前:“你看。”
这番言行配上他那张天仙化人般的脸,堪称所向披靡,简直可以横扫千军万马。
但云无忧刚得知自己中毒,心绪本就沉郁,又缺失了跟他相处的记忆,只觉得这显然是个装疯卖傻的状元,自己根本不是对手,唯有沉默。
“好吧。”见云无忧跟木桩子似的坐在那里毫无反应,谢绥也收了神通,只是嘴上还不依不饶:
“那看来我只能等你那个阎王丈夫翘辫子了。”
谢绥话音还没落,一枚箭矢便擦着他的脸钉在了他背后树上,截断他一绺头发。
那是云无忧发出的腕箭。
“郡主这是何意?”
谢寒洲第一时间便挡在了谢绥身前,冲云无忧横眉冷对。
云无忧神色肃杀:“我不是没脾气的泥人,刚才那支箭,是给你家公子一点教训,希望他以后说话前能多想想,别这么口无遮拦。”
院内安静很久,谢绥才勉强笑了一声,推开谢寒洲,看着云无忧道:“你知道段司年是怎么对你的吗?这么护着他。”
“这就不劳谢公子费心了。”
云无忧语气跟脸色同样冷硬,却在下一刻勃然变色,因为谢绥骤然将整个身子跨过石桌,与她鼻尖相对,久病之人冰凉的指尖也顺势抚上了她耳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