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是昌平。”门口传来一个清泠泠的女声。
  云无忧扭头看去,只见一个素衣女子正倚在门上看她,不知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
  她身量不高,一头乌发仅以木簪低低挽就,未着粉黛,不加坠饰,肤色略深,十分清瘦,看似平平无奇,但风骨嶙峋,气韵超然,孤傲如独立江心的白鹤。
  而真正让云无忧再也挪不开视线的,则是她那双寒潭般的眼睛。
  那双眼薄如柳叶,内里极沉静极幽深,眼珠亦如浓墨点就一般稠黑,仿佛什么x样的事都无法在其中掀起一丝波澜。
  是云无忧生平所见过最美最高贵的眼睛,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吞没。
  “不知姑娘是……”云无忧好奇道。
  那素衣女子却答非所问:“如果是程曜灵,她方才一定不会放过昌平。”
  听口气,似乎是个跟昭平郡主交情匪浅的,云无忧不自觉蹙起眉头,深觉棘手。
  素衣女子见云无忧这副警惕的样子,轻笑一声抬腿走到桌案后的椅子上落座。
  而伴随着她走动,一个美貌惊人却透着点阴柔的太监也跟在她身后出现,时刻侍奉在侧。
  云无忧直觉这对主仆不好对付,拱手退避:“在下尚有要事,就先退下了。”
  “急什么?”素衣女子一个眼神,身边的美貌太监就拦住了云无忧的去路,他身手矫健,明显是个练家子。
  云无忧偏头看向素衣女子,不明白她究竟意欲何为。
  二人对视片刻,素衣女子忽地笑开:“你不是想走吗?杀了拦路之人,自然就可以走了。”
  她笑声如雪,说话却像催命阎罗,美貌太监拦着云无忧的手登时颤抖起来,额上也渗出涔涔细汗。
  “你这是什么话?!”云无忧反应过来素衣女子言中之意,惊怒地瞪视着她,像只炸开了羽毛的野雀。
  素衣女子面上笑容愈发浓深,起身缓步走到美貌太监身旁,十分怜香惜玉地抚着他的脸颊,唇齿张合,语调轻柔却让人不寒而栗:
  “今日不是她死,就是你亡。”
  “哐当”
  素衣女子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扔在地上,笑着退回了座椅中,脸上是种等着看戏的兴味盎然。
  如她所愿,那美貌太监并未有丝毫犹豫,一把捡起匕首就拧身朝云无忧刺了过去。
  云无忧飞速后撤避开这一击,一时间大感荒诞,怒不可遏地对素衣女子厉声嘶吼:
  “你拿人命当什么?!”
  素衣女子只是笑,目光幽深如古井。
  而眼看着美貌太监招招致命,云无忧也不再留手。
  二人缠斗一番后,云无忧缚住美貌太监的脖颈,将他摔倒在地,顺势夺过匕首,刃尖直指他眉心。
  美貌太监有些不甘地闭目,眼皮紧颤,面色惨白,显然是在等死了。
  云无忧此刻却手腕一转,旋身攻向两步外的素衣女子,眨眼之间就将匕首横在了她的颈侧。
  说白了,那美貌太监不过是个打手,真正的恶人,还得是这位杀人不沾血的。
  美貌太监见状惊恐不已,连滚带爬地上前阻拦,素衣女子却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她仿佛看不见那把随时能要了她命的匕首,平静地对云无忧道:
  “你赢了,作为奖赏,我同你讲讲程曜灵从前的事吧。”
  这的确是云无忧感兴趣的事,但她还是没有收回匕首,思索了一会儿谨慎道:“你们是何关系?”
  素衣女子闻言低垂了眼眉,沉吟片刻后轻声说:“我们曾是同窗。”
  “程曜灵,我,还有昌平,从前都曾是北宫女学的学生。
  当时女学还没有这么多老师,平溪居士教的也不是君子六艺。
  入学前,她给我们出了三道题目:议自身、议天地、议众生,三选其一,也就是你方才所看到的那些文章。
  程曜灵当时从塞北入京还不足半年,长得跟别人府门前摆着的石狮子一样敦实,连官话都说得磕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作出一篇文章来。”
  话说到此处,她的神情中竟带了些许怀缅的温情。
  云无忧觉得似有不对,问她:
  “等等,临阳程氏是嘉州世族,如果我没记错,嘉州位于京城的东南方向,并不是北部三州之一,昭平郡主怎么会是从塞北入京?”
  大央最北有三州,自西向东分别是燕州、沧州、朔州,朔州的朔北自前朝时便被东翎人占据,一直不曾收复,是大央几代君主共同的心头之恨。
  燕州和沧州则向来被北戎人垂涎,也交战过多次,时有摩擦,但始终还是守住了。
  素衣女子道:
  “先帝天授元年时,北戎人叩关,恰逢程曜灵生母忠节夫人回沧州省亲,当时她身怀有孕,将孩子诞在了沧州边郡,可惜战乱中她们母女失散了。
  直到天授十三年,程曜灵才认祖归宗。”
  云无忧又问:
  “天授元年那场沧州之战我是知道的,北戎人来势汹汹,但最终被年仅弱冠的天将军邓显打得溃不成军,还有一部分归附咱们大央,成了沧州北部的戎人部落。
  但我不明白的是,忠节夫人明明有孕在身,为何一定要回到当时战乱频发的沧州省亲?还跑到了边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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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我亦飘零久,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第11章
  素衣女子道:
  “当时程曜灵生父已逝,许是她孕中思亲。”
  这个答案难以使云无忧信服:“那为何不是亲人进京,非要她一个身子不便的人北上呢?”
  素衣女子食指轻敲桌案:“此乃忠节夫人家事,旁人怎知?”
  云无忧也知道自己问得多了,有些讪讪:“我们方才说到哪儿了?”
  素衣女子仰身靠向椅背,继续道:
  “说到程曜灵入学的事,那时她刚入学文章便丢了,急得在大吉殿到处问,声量又高,举止又粗鲁,惹来一殿贵女的嘲笑。
  好在这时候出现了一个不嫌弃她的人带她找文章,文章找不到,又带她去给平溪居士道歉。”
  “那个人是你?”思忖着她方才提及旧事的神情,云无忧问道。
  素衣女子轻笑:“不是我,是昌平。”
  “昌平公主?!”云无忧惊诧。
  素衣女子对她双眼睁得溜圆的模样似乎颇为满意,笑着点了点头:
  “昌平可是程曜灵来京城后的第一个好友,不过……其实程曜灵的文章也是她藏的。”
  “为什么?”云无忧不解。
  素衣女子道:
  “这就要提起一桩旧事了,当年太宗以兄长之名,邀先帝入宫赴家宴,二人对饮时,先高唐侯,也就是程曜灵生父程粲为先帝挡酒,结果宴会未毕便七窍流血而亡。
  他与先帝是总角之交,情同手足,先帝即位后始终感念他替死之功,因此程曜灵一入京便被封了郡主,封号昭平。
  昭平、昌平,这两个封号里都有一个平字,可昌平是公主,怎能容忍一个外姓的郡主和她重了封号,一个字也不行。”
  “听起来的确是昌平公主的做派。”云无忧撇嘴。
  素衣女子笑了笑,话头又转回了当年之事:
  “昌平带程曜灵到合仪殿找平溪居士道歉的时候,平溪居士刚经历一场宿醉,听了只觉得是贵女们懒怠不愿写,并不想管。
  奈何程曜灵是个蠢的,平溪居士有意放过她,她却不依不饶,在平溪居士面前嚎啕起来,哭得鼻涕都流到嘴边,大声说她写那篇文章有多不易,指责平溪居士治学敷衍。
  吓得平溪居士酒都醒了,让她重写一篇,她这才肯罢休。
  等她重写完,昌平告诉她,在我的桌上发现了她之前丢的那份文章,她便又气势汹汹地跑来质问我。”
  云无忧问:“你承认了吗?”
  素衣女子:“我自然不承认,但昌平提前将那份文章藏在我琴谱里,当众抖落了出来,我不承认又能如何。
  好在程曜灵这人外强中干,最后也没把我怎么样。”
  “或许是她相信了你的话?”云无忧听得入迷,收了匕首。
  素衣女子神色平淡:“她那时最相信的是昌平,昌平……后来其实也是真心视她为友的。”
  云无忧有些不相信:“是吗?但我看昌平公主提起她时可都是一副不共戴天的口气”。
  素衣女子闻言有些倦怠地低声道:“那都是之后的事了。”
  “她们是怎么反目成仇的?”云无忧追问,猜测着会不会是因为程曜灵跟昌平公主的驸马有纠缠。
  此时素衣女子却一只手抚上额头,恹恹闭目:“说了这么多,我也累了,你退下吧。”
  云无忧见她下了逐客令,也记挂着自己未时的课,于是没有多说什么便转身退下,只是走到门口时,她忍不住发问:
  “你方才想要我的命,是因为昭平郡主也抢过你的男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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