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方才……方才是何人与我擦肩而过?”
  他急切问道,覆眼的绸带遮住了眼目,瞧不出他是何神色,唯有微抿的唇峰宣诉不安。
  康林茫然地望向摩肩接踵的人群,哪里还能分辨出是何人?
  “王爷,这街上人来人往……属下,属下未曾留意啊。”
  顾元琛呢喃道:“或许不是并肩行过,只是经过了一个人……”
  “啊,那属下扶您去一旁茶馆小坐,属下去前面看看?”
  “……无妨,本王想错了。”
  许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如今所问颇为难人,顾元琛默立数息,声音又恢复了一惯的淡漠。
  “许是连日乘舟,少得安枕,一时恍神了。”他顿了顿,似是对康林解释,又是喃喃自语。
  康林只当他是病中疲惫,加之忧思过甚,忙宽慰道:“王爷定是累了,见过蓝将军,您好生歇息,陆大人的案子,属下为您去查办。”
  “嗯。”
  顾元琛不再言语,任由康林引着,继续前行。
  “姨姨……你是不是累了?不用抱我了……”
  怀中的孩子出声喃问,挣扎着想要离开她的怀抱,姜眉方才晃过神来。
  “不累,还痛吗?”
  “不……不疼。”
  姜眉打开钱袋去取铜板,摊贩笑道:“娘子怎么白日里恍神,方才交过钱了,您和孩子想吃哪个?”
  “三个荠菜肉包子就好。”
  “好嘞,不过您这声音怎么这么哑,天暖了,要当心热火。”
  姜眉颔首笑了笑,放下了帷帽上的素纱,拿着包子离开了,可行至街中,又不免猛地回头视线穿透薄纱,急切地在人海中搜寻。
  可目后,只有迎来陌生的面孔,送去不识的背影。
  可是错觉吗?
  方才身后,是有谁经过?
  应当是她想错了。
  姜眉安下心神,拿了一个尚冒着热气的肉包子递给了怀中的孩子。
  “姨姨,让小珍自己走吧,娘亲说,小珍已经大了,不能常让人抱着……”
  姜眉眼泪簌落,不再停留,一路到了杏济堂去。
  “呀,娘子总是来得这样准时,我来抱吧。”
  赵谦放下手中的牌匾,从姜眉手里接过小珍,让孩子趴在小榻上,解开上衣,露出近乎贯穿整个后背的深纵刀疤。
  “已经好了许多了,从前积的脓疮也已消了,今后虽会留下疤痕,可总算是保住了性命。”
  “多谢先生。”姜眉心疼地抚过小珍的脸,目中闪着泪光。
  “姨姨,小珍想娘亲和爹爹了……”
  上药时,小珍疼得哭了出来,喊着姜眉,喊着爹娘。
  “……小姑娘不是娘子的孩子么?”
  姜眉涩声答道:“是我姐姐的孩子。”
  她抚着小珍的脸,为孩子擦去眼角泪水,仿佛也能让她再触摸到柳儿姐姐的眉眼。
  去岁冬末,御医为姜眉判下的五年之期已至,她愈发清晰地感到自己行将就木,每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咳嗽日益剧烈,甚至提刀执剑的手开始颤抖。
  妹妹不曾找到,窨楼之人亦未了结,憾恨绵绵……
  可姜眉心中竟奇异地感到平静,她放下了,回到了自己在溧阳的小草屋,只过些清苦充实的小日子,静候自己阖目之时,
  直到柳龙梅失约——她应当在去岁除夕前与他夫家之人搬迁至溧阳的。
  姜眉强撑病体寻至溧阳那处宅院,只见廊苑空寂,她再寻至东昌,亦不见踪迹,直至她听闻溧阳城郊外流寇猖患,劫杀沿途旅人,甚至小寒事有一家六十余人满门罹难,尸体与舟船皆被焚毁。
  姜眉寻至事发之地,却只得见一片腥臭的焦土。
  她悲痛欲绝,哭至断肠,万念俱灰之际,在一个猎户家中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小珍。
  这是柳儿姐姐在这世上最后的血脉了。
  姜眉知道自己还不能死,她想起那年观中女真人的话,她还有遗怨未尽,纵是此身残灯将熄,她也要再燃最后一次光焰。
  见姜眉低声啜泣,赵谦转问起了姜眉的身体如何。
  “怪不得叫你姨姨……娘子近来可好,您戴着帷帽,也看不清面色如何,近来可还曾觉得身子乏累,气息不匀吗?”
  “……有了事要操劳,反不觉得整日身子沉痛。”她平静答道。
  “家父一直记得娘子,只是那时你许久不来,他说你这身子不算太差,只是不能太过操劳。”
  姜眉却道:“有一日,便算是一日吧。”
  赵谦轻叹了一声,转身继续去擦才摘下来的匾额,姜眉瞧着那“杏济堂”三个字,笔锋间透着锐利与孤峭,忽问是这何人提字,赵谦想起方才顾元琛的叮嘱,便道是一位与这医馆有缘的故人。
  姜眉敛目,安抚小珍睡下,便请赵谦代为照看一时,提剑出了门,夜晚归返时,赵谦见她立剑撑拄在门边,轻声喘息,鲜血自剑身凝集,滴汇在她脚边,凝成小小的血洼。
  *
  祸乱益州数月的流寇,行事愈发猖獗,终是将手伸向了东昌。
  昨夜城北郊外一处屋宅忽燃起熊熊大火,十一具尸身叠陈t院中,大多是一击毙命,伤口或精准落于咽喉,或一击穿透心口,鲜少失手,狠辣利落,绝非寻常盗匪所为。
  消息很快传遍了东昌城,人人自危,蓝正先亦有所闻,今晨当即派人去往城北,称要协助府衙办案,好在旁问询一二。
  仵作与捕快悉心搜寻,终在那火后塌颓的屋宅外寻到几枚较浅的脚印,并一些断续滴落的血迹。
  “听闻下手之人手段极狠厉,现场几乎没留下再多痕迹,倒是与此前陆大人那案子如出一辙。”
  蓝正先向顾元琛转禀时,面色也有些凝重,从前只是听闻这帮流寇不简单,他却有些不信,如今东昌祸起,反倒让他瞠目。
  “太守大人亦闻此事,称留在屋宅外的几个浅脚印值得留意,血迹虽不多,却能看出是有一个人杀人后静静伫立原地许久,看着火势大燃,才离开的……”
  顾元琛听蓝正先所言,轻声呢喃道:“推测得倒是有模有样的——是行凶之人受了伤么?”
  “应当是的,太守大人已已加派人手,在城内严查形迹可疑,尤其是身上带伤之人,末将也派人前去了。”
  顾元琛却一转话锋问如今东昌太守是何人,得了蓝正先回答,不由得莞尔低笑。
  “是个老实能唬住的——你不必派人去了,你一个指挥使总让人前去询问,多有不妥,本王自会同他去说。”
  “啊?可是王爷您的行踪不是不便让旁人知道么?”
  顾元琛只笑道:“本王也想狐假虎威一次,想来今后纵是事发,陛下应当不会过多怪罪的。”
  蓝正先听他语气有些奇怪,却又有些一知半解。
  “不过,若是今后有一日陛下当真怪罪起来,你也要与太守一般,说是一概不知,只听了本王的旨命,可记得么?”
  “末将记得了,王爷也请放心,查处这帮流寇也是为陛下解了心头大患,陛下不会怪罪的。”蓝正先笑着答道,还思想着旧年在血羽军时的僚属之情,为能帮助王爷一二满心激悦。
  顾元琛颔首,便叫上了一旁还有些打瞌睡的康林离开了蓝府。
  “困了?”
  “没……没有,属下不敢。”
  康林醒了醒神,连忙答道。
  他也当真是佩服王爷,昨日午后才至东昌,看过了郎中又来蓝府,却也只是小憩了片刻,便在蓝将军相助下拿来陆大人经受过得政令案件,听人念了三个时辰,却只喝了两盏茶,如今才天光大亮,便又生龙活虎的要离开了。
  “问你是否乏了,你却说不敢,呵。”
  顾元琛上了马车,忽觉肺腑间积着些闷抑,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几声。
  康义连忙去扶:“您身子不好,却都不累,属下更不能累。”
  “蠢货。”顾元琛忽然骂道,语气中却并无责备的意思。
  “你才多年轻,累了就当歇息,本王不同……本王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虽蒙着眼,身姿不动,却也能瞧得见周身几分低落黯然,似乎是垂下了目光轻叹一般。
  两人去了小莹的住处,果然院门落了锁,内里寂静无声,门前还有过年时燃放鞭炮留下的红纸屑,显然已久无人居。
  康林用刀卸了门锁,在小院内看了一圈,出门禀道:“公子,您所说的小莹姐姐不在,看样子是走得匆忙,当是遇到了什么紧急之事。”
  顾元琛还未开口,身后小莹的街邻归家,看到两人开了小莹的院门,便问二人是何人,顾元琛便命康林继续在院屋中仔细搜寻,看是否有小莹留下的蛛丝马迹,自己则去那老夫妇家中询问。
  康林正在屋内俯身翻检着桌案上的纸稿,院门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以为是顾元琛,忙问道:“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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