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七哥,数年不见,你这寒疾比小时候重了许多,去年寒灾时,你定是十分难受吧……何况如今才是初秋,也不知今年冬天是何光景,不若早早去了封地吧,离了这朝堂上的污糟事,好好安养。”
  宗馥芬是有意劝解顾元琛的,她也不想看着自己昔日心爱之人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更不想他踏上不归路。
  “本王放心不下,不能走。”顾元琛在她手臂上轻轻拍了拍,声音沙哑地答道。
  “……是为了姜姑娘吧?可是她已经——”
  “她算什么。”
  顾元琛冷笑着打断她,虽身子虚弱,却还是激动地说道:“血羽军!天下江山!哪一个不是本王呕心沥血t拼杀得来的,凭什么说放手就放手!束手就擒去封地?莫不是等着有朝一日被顾元珩,被朝中那群虫豸吃杀抹净吗?”
  宗馥芬知道他如今心正不甘着,听不进去劝说,只得轻叹一声。
  顾元琛转过脸去,眼角流出一滴泪。
  片刻后,他淡淡说道:“你放心罢,本王自不会牵连了你们宗家。”
  看着他被汗水打湿的鬓角,面上不见一丝血色,宗馥芬不由得鼻尖一酸,一面用布巾为他擦汗,一面劝道:“七哥,怎么能这样说呢,是要伤芬儿的心吗?我怎么会担心这些,你说什么牵连不牵连的话,岂是想我今日是为了宗家的富贵荣华来劝说你呢!”
  “嗯。”
  顾元琛轻轻应了一声,却不敢与她对视。
  “你就当是我病中说了胡话吧。”
  宗馥芬不由得想起姜眉,说来这两人的性子当真是相像,生怕是亏欠了旁人什么,总要装出一副冷心冷情的模样。
  陪顾元琛说了一会儿话,见他该吃药了,宗馥芬便说自己听闻琉桐病重,欲前去探望,顾元琛本也是凭姜眉吊着一口气,听她如今并无大碍,心神一松,亦有些乏累,便让何永春送她,自己小憩片刻。
  “公主殿下应当不是要见琉桐,而是有些事要询问老奴吧?”
  出了小院,何永春与她站定在中庭,见宗馥芬停住脚步,便先行询问。
  “是,只是想请您再劝一劝七哥……不可啊,不可让他做那样危险的事——”
  “王爷已经决定的事,谁也劝不得了,说来,公主殿下是如何得知的?”
  “并未从何处得知,而是担心七哥做傻事,没料想他竟然承认了。”
  何永春暗自舒了一口气,语气中多了些感激:“王爷相信您不会说出去的。”
  宗馥芬长叹一声,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无意间问起了香茵之事,这才得知香茵是被顾元琛送走的。
  “姜姑娘以为人是因她而死的,伤心了许久,那几日她当真不好,抓得浑身都是红痕……真是可怜,何公公从前与她熟识吗?”
  何永春也不免听得辛酸,轻叹道:“算是吧,这丫头的确是命苦,从前不在王府时,也不曾过一天好日子……”
  “从前……她从前的事您可知道?她为何脚上戴着一个金环?也就是几日前的事,我前去探望,却见她不顾疼痛,死命要将那金环摘下来,扯得足腕的皮肉都红肿不堪——我瞧那环口细小,不像是直接带上去的。”
  “唉……那金环可以用钥匙打开,是王爷给她戴的。”
  “什么?”宗馥芬惊愕问道。“七哥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呢!什么时候?”
  “不,您多虑了,那时她行刺王爷未果,杀了康义,人又狠倔,王爷便给她戴上这个,说是将钥匙烧了,让她死心塌地为王爷卖命,其实没有……先前在北蛮时,王爷便时常说回京后就要为她解下,而后便是发生了那件事……她再没回来。”
  宗馥芬羞惭地垂下头,指甲在掌心掐出血痕。
  “她如今还想着摘那金环吗?烦请公主殿下告诉她,让她切莫心急,那金环内里可是西域工匠用玄铁打成的,轻易不能破坏,莫让她再伤着自己了。”
  “我会代为转告的,多谢公公为我答疑解惑。”
  “公主殿下不必言谢——这就是琉桐的居所了,她从前落下病根,如今的确是时日无多了,这几日许是身上不适,性情也古怪的很,就是王爷前来探望也不肯见,容老奴进去通传一声,您莫要怪罪。”
  宗馥芬无奈地笑了笑,哀然说道:“小莹姑娘与我说过的,琉桐从前心悦王爷不是?”
  何永春颔首,称那时早以前的事了,只是顾元琛彼时没有答应。
  “他答应与否有什么要紧呢,试问世上有那个女子愿意被心爱之人看到自己病容憔悴,命不久矣的模样呢?”
  何永春恍然大悟:“原是这样……到底是您心细,唉,我们这些人,终究是粗了些,有时不懂小女儿的心思,我还纳闷说,琉桐从前总是惦念王爷,如今却忽然冷淡了……”
  “那便请殿下随我来吧,琉桐也是个爱琴爱曲之人,与您说说话,或许还能多些笑脸。”
  宗馥芬跟上何永春的脚步,心中却蓦然浮现起了姜眉的身影。
  想到了那位张太医曾叹息着说,姜眉不过剩下五年的光景了。
  或许她是真的怨恨顾元琛吧,亦或是她也心底存了些不舍或是留恋,就连她也不愿承认?
  罢了,都不重要了。
  第90章 忘君
  数日秋雨绵绵,终盼来天色朗朗之时,然虽爽清,却多积云荡掩,晴晦不定,瑟瑟秋风,死寐萧萧。
  一片枯叶被风挟着,吹扎进了姜眉有些松散凌乱的发髻中。
  她抱膝坐在花园中的一块青石上,目光空洞地望着池中锦鲤出神,天地风声,全然听不见,更不必说觉察一片零落的残叶。
  站在身后的小侍女自然是瞥见了,却不打算为她拂去。
  行宫中谁人不知道呢,皇后娘娘是个疯女人。
  一个嫠妇,出身乡野,不识礼数,陛下对她恩宠万千,却毫不领情,因她那带入行宫中的野女儿贪玩落水溺死,便对陛下心生怨怼。
  日日奇珍药材流水般为她用着,御医为她悉心诊治着,可是几日前她仍是大病了一场,险些呕血而死。
  陛下震怒,命人严查,发现是她自己想无声无息寻死,整日穿着薄衣吹寒风,欲拖垮身体,好死后赖在陛下身上。
  当日陛下便将几个看护不力的宫女在她面前打得血肉横飞,不知她又说了什么,还连累不少从未侍奉过她的无辜侍臣。
  皇家怎么会有这样的灾星呢,陛下待她当真是过于纵容了。
  都是她咎由自取的,如今寝殿内所有的窗槛都被封死,每日只得两个时辰外出晒太阳,偏还要看紧了她,这样要命的差事,任是谁也不想做的。
  皇后娘娘这副谁看了都扫兴的样子,还不如死了呢。
  强做什么样子,死还不容易吗?偏取一些害人的法子,只怕归根结底是不敢去死,只是想用些下三滥的手段让陛下给她那溺死的野丫头追封罢。
  小侍女心想着,越想越是恨毒,虽然她也只是才侍奉皇后几日余,皇后从未与她多言一个字,烦扰过她一次。
  “娘娘,今日的时辰到了,该回去了。”
  瞧她那慢吞吞的样子,看着真是滑稽又可气,陛下又不在这里,不知道这番姿态是装给谁看的。
  “烦请您快些吧,若是回去晚了,陛下又要怪罪,我们这些侍人命小福薄,比不得您,若是惹恼了陛下,要如何担待呢?”
  说着,她便去搀扶姜眉的手臂,实则是用力向上拉扯,两人虽然差着年纪,可是身量却是相似,甚至小侍女比姜眉还要壮实些。
  姜眉肩头吃痛,不由得蹙紧眉,加快了一些动作。
  可是她已然消瘦了许多,原本穿着还算合身的衣裙,如今变得松垮,裙裾不慎勾在石棱上,又被自己踩住,虚浮的身子顿时失去平衡,猛地摔在池边。
  浮游的锦鲤被霎时激起的浑浊泥沙惊得四散逃窜,可是偏偏这水太浅,不能任她沉下去,溺毙于这水中,也好得个解脱。
  姜眉挣扎着爬起,趴在泥泞中剧烈地咳嗽起来,狼狈不堪。
  小侍女固然怕被责罚,可是瞧见她这副窘迫模样,心中不免快意嗤笑。
  真是活该。
  陛下今日不在行宫,皇后娘娘又是个活哑巴,想来也是有办法搪塞过去的。
  她灵机一动,不加犹豫便扑到姜眉身边,假意关怀,将自己的裙子也染上污泥,却不料一番谋算被站在远处的人尽收眼底。
  手还未触到姜眉的后背,便被人从身后擒住,狠狠扯到一旁。
  小侍女刚想高声咒骂,却看到是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女冷冷看着自己,慌忙间低下头。
  是她眼花了吗?公主殿下身后怎么站着一个身着玄色外袍的高大身影,那衣上金绣的纹样——是陛下!
  陛下今日不是不在行宫中吗?
  宗馥芬心系姜眉,只罚了这黑心的小侍女几个巴掌,便忙让人送姜眉回玉芙殿,小侍女扑上前哭求:“陛下饶命,奴婢尽心侍奉娘娘,方才奴婢当真是想要搀扶娘娘的!”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