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听师尊的意思,冥渊之水很快也会热闹起来,若不然正在前往荒墟的阿姐怎会出现在那里?
  在虚空里飞行的六艘战舟虽脱离了天地因果,然而战舟里的所有天神同样感应到那道来自方天碑的敕令。
  立在战舟舟首的四位护道者皆微微变了面色,灵檀、莲藏、鹤京和绛殊不约而同看向北瀛天战舟。
  白谡自进了战主密室后便再没出来过,方才那道敕令与神族在方天碑立下的天命有关,为的是敕令天神明澈初心,
  唯有怀生会颁布这样一个敕令。
  四位护道者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怀生夺下方天碑了。
  灵檀幽寒的眸子闪过笑意,眸光流转间,竟不自觉地瞥向无相天战舟。身着雪白僧衣的莲藏正侧首看着她,见她望来,客气地颔了颔首,唇角扬起一个温润的笑意。
  被困在天墟战舟的白谡垂眸盯着腰扣,祖窍里又响起了白影的声音:“你当初的天命便是守护北瀛天?不知白谡天尊今日的天命可有变化?”
  白谡不语,悬在半空的诛魔剑暗光流转,散发着冰冷的神息。须臾,他漠然道:“你可有名字?”
  白影笑道:“一道恶念化身哪里来的名字?不过……你可唤我为‘冢’。荒墟,本就是一座被遗弃的荒冢不是吗?荒冢埋葬的是死亡,与她的名字恰是相得益彰。”
  冢口中的“她”指的自然是怀生。
  无论是从前的“扶桑”还是现在的“怀生”,象征的皆是勃勃生机,如日出东方,如不灭的生之所望。
  白谡目露恍惚,祖窍里那道赤金色敕令突然一亮,他眼前竟出现了藏在荒墟深渊里的那两眼漩涡以及立在漩涡中间的一抹白影。
  白谡微愣,下一瞬脑海里竟被灌入一段与极恶之地有关的信息。
  一个又一个片段浮光掠影般出现在意识里:吞噬人魂开启灵智的凶兽秽影、被吸入深渊里的陨界、困在兽魂里的痛苦人魂以及从陨界透出的那一星不肯熄灭的灯火。
  最后一个片段竟是一段记忆,年轻的天墟太子笑吟吟地对着记忆的主人道:“我倒是知晓一个可以叫阆寰界恢复灵气的法子,就看华容道君敢不敢试了。”
  “华容愿闻其详。”
  “神界九木乃是天地灵气之源,从神界渡往仙域,又从仙域渡往大千界,最后再从大千界渡往小千界。华容道君不妨想想,阆寰界若能将渡往下界的灵气截住,你的烦恼不就解决了吗?”
  “余绍仙君的意思是让我……切断连通下界的通天路?”
  “不错。”
  “还请余绍仙君明示,华容该如何做方能切断通往阆寰界的通天路?”
  余绍仙君,也就是太子少臾翻出一枚玉符,道:“此阵名唤夺天挪移大阵,布下此阵便可顺利献祭四十九个小千界,切断它们的通天路。我与华容道君一见如故,自会助华容道君实现心中宏愿。”
  华容道君实现宏愿的那日,阆寰界多了一个天葬秘境。她成了仙盟盟主,之后飞升仙域,入了葵覃帝姬战部,还成了紫微天的仙官。
  她在紫宸殿重逢了余绍仙君,终于知道这位竟是天墟太子。后来她又陪太子殿下去了一次天葬秘境,为的是化解出现在天葬秘境的血煞,化解之法便是不断献祭仙人。
  太子少臾立在天葬秘境那片血红的天空下,笑吟吟地对华容说道:“有控神术在,你想献祭多少仙人都可以。华容仙子且放下心来,本殿不会叫天葬秘境出现纰漏。”
  华容的记忆涵盖了她漫长的一生,然而作为被方天碑灌入天神意识里的一截信息,短短一个刹那,天神们便看完了华容的一生。
  天神们再愚蠢也看出是天墟有意要献祭人族、献祭人界。结合方才看见的那些个开启灵智的凶兽秽影以及被困在阴物里的人魂,如何猜不到极恶之地这枚恶果的因来自何处。
  极恶之地正是天墟大罗宫种下的恶果!
  被荀岳五花大绑的少臾一张俊面先是涨得通红,很快又变得雪白。
  这道敕令将形成极恶之地的根源清晰送入每一个天神的意识里,控诉的正是天墟的罪过。
  父神不可能会行此事,如今掌控方天碑定然不是父神!
  “舅,舅舅!是谁在控制方天碑?父神呢?”
  比起少臾的惊慌失措,荀岳的神色始终很平静,他还没来得及回复少臾,一道温和的声音便从敕令里传出:“可还记得你们昔日在方天碑里立下的天命之誓?”
  淡淡一句问话,像是在叩问着每一个天神的本心。
  荀岳脚下那团云朵倏然停下,一条光道取代祥云从他脚下延伸。他竟又回到了天命路,回到了他立下天命的那一日。
  荀岳是巫咸族之后裔,巫咸族始祖屏亦掌风雨云雷,可行云布雨、泽披苍生,亦可驱雷掣电、驱邪扶正。
  荀岳明晰的天命便是继承先祖之志,当一个称职的东爻天天尊。无需功成如始祖屏亦,像父神那样不堕先祖圣名便成了。
  荀岳看见了许多年前那个历劫归来、明晰道心的自己。
  他正抬首望着悬在空中的九株神木虚影,含笑道:“东爻天少尊荀岳愿承先祖之志,立身天地,以巫咸族之神力泽披苍生!”
  九重天所有天神,无论身处何处,此时此刻都像荀岳一样在敕令的点化之下,看见了曾经站在方天碑下起誓的自己。
  一个有蟜一族神女仰首郑重道:“有蟜族少神朵衣愿将此生献于战部,杀尽荒墟凶兽!”
  以妖神印立誓的嶷荒天妖神一点眉心,傲然道:“腾蛇族毋霭愿遵从始祖凤凰遗志,弘我妖神一脉神威。”
  身着南淮天战将服的神女急匆匆跑入天命路,火急火燎道:“我终于可以当神将了!花神一族芙黎愿誓死追随上神扶桑,与上神一同涤荡荒墟,至死方休!”
  ……
  方天碑认主后,怀生清楚“看见”了每一个天神在天命路里立下的天命之誓。这些天神有将将迈入成年的小天神,有刚从烟火城历劫归来的少神,还有在荒墟历练多年的神将。
  怀生甚至看见了辞婴和赢冕的天命誓。
  师兄想要结束九黎一族的神罚,赢冕想要恢复有蟜族在上古时的辉煌。
  怀生凌空立在方天碑前,垂眸望着挤满大半个雷泽之域的天神。
  敕令一散,他们眼前的天命路化作光点消散在空中。这些恢复清醒的天神们不再急着逃离或是与其他天神动手,他们木呆呆地望着怀生。
  她身上的神息温暖得不可思议,强大浩瀚,没有分毫强者对弱者的凌厉压迫之感。
  空气里陡然响起一声气浪撕裂的声响,原先指向辞婴的那支紫金之箭倏忽间便转了方向,从辞婴耳侧擦过,疾奔怀生面门。
  随着箭矢逼近,凝在箭矢里的空间裂缝霍然崩裂,从细如毫发到拳头大小,庞大的空间之力从黑洞里疯涌而出,似是要将怀生撕碎。
  芙黎瞥见自家上神被偷袭,飞快上前,道:“上神!”
  一缕柔和的风轻轻拦住了她,怀生抬手接下赢冕射来的真灵之箭,带着骇人神息与毁灭之意的箭矢离怀生掌心半寸之处便急急停下,似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禁锢住了。
  紫电萦绕的箭身不住震颤,却始终无法寸近,亦无法后退。凝在箭矢顶端那一眼碗口大的空间裂缝在这股强大的力量之下,竟慢慢缩小,最终化作了虚无。
  目睹这一幕的天神们个个目瞪口呆,就连婺染和荀岳都露出异色。
  那可是祖神遗骨炼制的弓和赢冕真灵转化的箭,他们两个都未必能躲得过。
  她却不费吹灰之力便接下了这支可轻易弑神的真灵之箭。
  天神们纷纷看向半空中的神女,只她一身青衣,宽大的袖摆在空中震开,眉心的九枝图腾散着柔和的金芒。
  “喀”的一响,来自天帝赢冕的真灵之箭被她捏碎了。
  赢冕遭受反噬,眉心豁出一道口子,翻涌到喉头的血气被他生生咽了回去。图穷匕见,今日若不能杀了她,死的便是他和一整个天界了。
  赢冕没有失去冷静,山河社稷图环在他身侧,他从眉心抽出第二支真灵之箭。箭身上的魂息赫然是先前那支的十倍,紫金色箭矢一经凝出,赢冕面上的血色顷刻褪去三分。
  不少天墟神族眼露复杂之色,既有担忧,也有期待,都在好奇着帝君舍弃一半真灵凝出的这一箭能有多大威力。
  怀生根本没有给赢冕射出这一箭的机会。
  单手掐诀,指尖捻出一枚九枝状法印,法印金光亮起的刹那,赢冕手里的穷木弓和山河社稷图感应到来自主人的召唤,电光石火间便落入怀生手中。
  山河社稷图是祖神留给天墟帝尊的古宝,在赢冕祖窍中温养了十数万年,说是他的本命神宝也不为过。
  穷木弓是祖神遗骨,唯有晋位帝尊的有蟜族后裔方能将之从山河社稷图里召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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