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他俯身抵住初宿额头,又重复一次:“别看,初宿。”
看了,他便再不能当她的松沐了。
“看见我了吗,鹤京?”
风雪漫天的归云山,鹤京抬起眼,诧然望着静立在神台上的神女像。
这尊神女像本就雕刻得极好,无论面容体型,还是神态,连扶桑握剑的姿势,都栩栩如生。因她只有一个表情和姿态,没有注入真灵之前,等闲多看两眼便能认出这是假人。
然而一旦注入真灵,这尊神像突然便有了活人味。
“是你在说话?”鹤京端详着朝她面露微笑的神像,赞叹道,“作为一具虚假的分身你还挺厉害,连我都难辨真假了。”
话音刚落,就见她刚刚夸过的神女像从神台迈步下来,轻轻拥抱住鹤京,道:“多谢你将我的真灵送来。”
鹤京被抱得一愣。
仙神的分身能说话拥抱自是不足为怪,但单凭一缕真灵是炼制不出真正的分身的,顶天了也只能整出一个假分身,以假乱真糊弄个一时半会。
可眼前这神女像压根不像是假的,不,刚刚还是假的,现在却像是真的了。若说方才还是九分像人,现下却是十成十了。
鹤京呼吸一凝:“扶桑?”
神像露出一个好笑的神情,“是我,你快回嶷荒天,我要引他过来了。”
鹤京先是露出喜色,很快又凝下神色,道:“谁?你要引谁过来?你现在在何处?”
阔别万年,鹤京堆了一肚子话想要问扶桑。奈何眼下不是叙旧的好时机,只好匆匆问下最关键的问题。
扶桑掀眸望了望窗外,摇头道:“我们很快会见面,你快走。”
说罢长袖一拂,引来一股微风将鹤京送出了山神庙。
鹤京心知扶桑会出现在这里必定是有急事,再不耽搁,一出山神庙便让乌骓撕开虚空,离开了烟火城。
她离去后,怀生再次望向窗外,只是这回她望的方向与方才却是不一样。
山神庙在归云山的西脉,而蟒蛇洞穴则是在归云山的东脉,得穿过一整个归云山方能抵达。
上一回来归云山,还是在一万多年前。阔别万年,不想这次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归来。
也不知辞婴留在那里的东西还在不在了。
怀生很想去蟒蛇洞穴瞧一瞧,只她不能浪费生死木的神力,短短一瞥过后,她便收回视线。
正要迈步回神台,忽然脚步一顿,垂眸盯着袖摆、裙摆,那里缀着一朵朵细小的或红或白、或黄或蓝的小花。
每一朵花都用鲜艳的彩漆描绘,其中要数红色的桃花和梨花最为动人,连在芳菲日盛放的真花都难以比拟。
从前在归云镇的雪灾过后,她与辞婴曾领着一群失去至亲的小孩儿来归云山放长命灯。
那一日,山中芳菲开得如火如荼,桃花、梨花随着他们召唤而来的风送来了一场毕生难忘的花瓣雨。
后来她还与辞婴说,那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花,比二十七仙域和九重天里的仙花都要好看。
神族记忆是那么的好,好到她顷刻便认出了这上头的花都是那日她在归云山捡过的花。
红花上有他的气息,虽然很淡,但怀生还是感应到了。不仅是这些红花——
怀生抬手摸了摸唇,这里也有师兄残留的气息在。
是他的血。
纵他是神族,在烟火城里也唯有自身的血肉能动用一点灵气。到这会都都神息不散,想必是用了许许多多的血。
怀生摸着唇,目光落在神台上的一张蒲团里。
那是一个通体漆黑的蒲团,绸缎般的丝线根根交缠,泛着一层暗哑的光。
搁置在神台下方的几个蒲团多少沾了点尘埃,唯独神像脚边的这个蒲团纤尘不染。
怀生上前拾起墨色蒲团,用极轻柔的力道摩挲着上头的根丝。寒意从根丝传来,怀生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散漫的声音——
“南怀生,你在做什么?”
“辞婴道友你走得太慢了,我只好找点事来打发一下时间。”
“你说的打发时间便是扯我的头发?”
“这不是风太大,总把你的头发吹向我的脸么?我只好揪着它们,不叫它们打我的脸。话说回来,辞婴道友你的头发虽然很硬,但却光滑得紧,摸着还怪舒服的。”
他的头发的确是比寻常神族的发丝要硬不少,被风一裹打到脸上,跟被罡风刮脸似的。
那时她肉身很孱弱,人间的风雪稍稍大点儿便要他来背。她喜欢将下巴搭在他肩上,被他的发尾扫过几回脸后,她干脆便将他的发尾捋到手中。
不得不说,他头发硬是硬了些,手感还真的很好。他初时怕他的头发刮疼她,还特地将头发束成髻,一丝不苟地束在头顶。
后来见她喜欢摩挲他发丝,便又束回他惯用的马尾,由着她摧残他头发,权当是给她提一提神。
只是嘴上总是不饶人,明明她力道轻极了,却还是要埋汰她——
“南怀生,你还能再粗暴一些吗?”
“你是不是又拿我的头发扫你兜帽上的雪沫了?怎么?我的头发是扫帚?”
“不是,我的头发好歹是仙人之物,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便让那几个小毛孩摸?真当谁都可以胡乱摸我么?”
……
怀生一动不动地望着手中的蒲团,很轻地道了声:“黎辞婴,你可真是个大傻子。”
不过是一具人间的神女像,他竟也要用他的血肉相护。
从前他总笑话她傻,可明明他才是最傻的那个。
在她陨落后,他来过多少次烟火城?在这山神庙静坐过多少个日夜?又对着这具冰冷的神像说过多少话?
怀生的眼眶有些发热。
飞升阆寰界后,她的记忆开始一点点复苏。可她总是克制着不去回忆遗留在烟火城的这些记忆,怕一想起辞婴,便要不管不顾地飞升去天界找他。
怀生眨一眨眼,将眼中热意逼了回去。她望着蒲团的目光犹带眷恋,但她没有半分迟疑便将蒲团放回原处。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怀生环视一圈,确保山神庙中再无鹤京的神息后,便将神识沉入祖窍,来到三珠木虚影之下。
三珠木的树心凝着一点冰晶似的光芒,那是白谡强行入侵的真灵。
想要在祖窍诛杀白谡的这一缕真灵,必定要动用神魂之力。而只要怀生一动用神魂之力,白谡便能追踪到她神魂的位置,从诸天万界中找到她。
怀生望着三珠木虚影的目光渐渐变得锐利,杀意浮动。她双手掐诀,将藏在树心的真灵拖了出来。
许是感应到怀生的神魂气息,白谡的这一缕真灵竟毫无反抗之意。它凝成一粒冰珠,静静飘向怀生。
怀生望着朝她飘来的冰珠,五指凝聚剑气,冷冷道:“滚出我的祖窍!”
第147章 赴阆寰 即便是一个圈套,他也要跳进去……
虚空中传来一道清越的剑鸣声, 剑气穿过冰珠之时,白谡眉心猝然现出一道血口!
鲜血顺着他眉骨流入眼中,他却无暇顾及, 张着被血染红的眼, 望向夜空。
他的真灵被诛灭了。
诛灭他真灵的神魂气息正是他心心念念寻找万年的人, 只她不是在阆寰界诛灭他的真灵,而是在一个脱离天地因果的地方。
刻有暗金色符文的玄龟背凭空出现,白谡咬破指尖,以血画咒,一个个血色符字在半空排列成阵,玄龟背嵌在其中,暗金色光芒从龟背漫出。
他静立于玄龟背上,雪白长裳无风自动,左腕的谪仙令从薄白的皮肤浮出, 现出一个古老的九枝图腾, 磅礴神力从谪仙令涌出, 灌入他脚下的玄龟背。
穿越虚空以精血觅踪乃是上乘术法,不但要动用庞大的神力,引动的天地灵气更是惊人。
阵成之时,流桑谷上空登时风起云涌, 天雷滚滚而落!
带着神罚气息的劫雷把常九木这些仙盟道君都惊动了, 偏生流桑谷外有结界,他无法窥探谷内状况,莫可奈何之下只得亲自去三千流请少臾。
早在隔空寻踪的阵法落下之时, 少臾便已知晓白谡引来了神罚之雷。当即便要瞬移到流桑谷一探究竟。结果他人还未动,便听见白谡沉冷的声音从虚空传来。
“我无事。”
被神雷惩罚着也依旧要给他传音,自然是为了阻拦少臾进流桑谷。
少臾一时进退两难, 他手中有一面天命令,白谡本可用天命令替他挡下一半雷罚。孰料他没来借天命令不说,甚至来不及知会他一声。
什么的事能逼得他不得不动用神力,连找他借天命令的工夫都没有?
少臾眉心紧皱,神识如水漫出,守在流桑古外。他不敢强行穿过结界窥探流桑谷,怕坏了白谡的事。
相交多年,他太清楚白谡的性子了。定是有什么极重要的事,让他不惜承受神罚都要在此刻解决。
他不去打扰白谡,也不许阆寰界的人打扰,于是匆匆赶来的常九木被他三言两语便打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