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重提当年之事,何不归不由得又是一叹。
当年萧铭音会对南新酒出手着实是出乎他意料,而南家置身事外任由萧铭音落下一刀,同样出乎他意料。
正是这一环又一环的出乎意料,使得南新酒伤上加伤,再无转圜的余地。
辞婴轻轻垂下眼。
南叔和许姨陨落了,许初宿和松沐来了涯剑山。也就是说,这十三年,南怀生都只有自己一个人?
那小鬼喜欢热闹,最是厌恶孤独,这些年,她都是如何渡过的?
辞婴按捺住心头涌出的怒意,道:“我既是万仞峰下一任剑主,当能随我心意挑选弟子入万仞峰,对吗?”
何不归挑一挑眉,道:“你想收南怀生入万仞峰?”
辞婴颔首:“是。”
何不归思忖片刻,道:“万仞剑在你手里,你自是有资格择选弟子入万仞峰,但仅限于内外门弟子。若你想代你师尊收亲传,却是有些棘手。因云杪师姐常年不在万仞峰,只能由你代为教导。依涯剑山门规,唯修为在丹境以上者,方能教导新弟子。”
言下之意,修为只有筑基境大圆满的辞婴,还没得资格代师收徒。
辞婴曾应承过南新酒与许清如,要亲自盯着那小鬼练剑、教她剑术的。
日后自然是他继续教怀生,但没想将她收为内门。
那两个与她一同长大的家伙,一个是剑主亲传,一个是掌门弟子。那他高低也得给她整一个剑主亲传的身份。
“只要结丹便可以代我师尊收徒了?”辞婴云淡风轻道,“那我今日便结丹。”
话音一落,四下里登时狂风四起,灵气从四面八方倒灌而入,搅成一眼漩涡。辞婴身处漩涡的正中心,衣袂翻飞,眉眼十分平静。
待得暴烈的灵气散去,他丹田内已然多了一颗九转金丹。
金丹凝成之时,无数乌云从四面八方急拢而来,铺满一整个山头,云层里隐有雷光闪烁。
辞婴并未在棠溪峰久留,金丹一成便匆匆回了万仞峰——
他有预感他马上便要遭雷劈了。
果不其然,万仞剑刚在万仞峰落下,便有一道天雷轰隆隆劈下,精准贯穿他左手腕心。
盖地而来的雷电之力将他一整个人掀起,狠狠撞向洞府外的枫香树。
辞婴黑着一张脸,垂头吐出一大口血。
白狐狸从他灵台挣脱出来,本想咋咋呼呼骂上两句,见他口吐鲜血,面如金纸,不由悚然一惊,腾空跃至他身侧。
“你把我锁在灵台时又干什么破事了?怎么伤势一下子加重成这样?”
辞婴仰头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穹,轻轻眯了下眼。
方才他结丹时便感应到了,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在压制着他,不允他进阶。左手腕心更是灼痛得厉害,隐隐浮出一个淡淡的九枝图腾,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待他匆匆回到万仞峰,悬在头顶的天雷迫不及待落了下来,击在他左手腕,将那道若隐若现的图腾劈了回去。
很显然,此界天道在阻他进阶。
辞婴静静望着被劫雷击过的手腕,曾经出现过的九枝图腾已然消失,只余下一个铜钱大的焦痕。
他抬袖擦拭唇角血渍,看向白狐狸,问道:“九条尾,你说你叫什么?”
“星诃!”白狐狸气得炸毛,“跟你说多少回了!我叫星诃,星诃!别再叫我九条尾!”
“好,星诃。”辞婴难得配合,“你从前说,我本非此界修士,为了寻人,方会劈开虚空来到这里的,对吧?你且说说,你与我有何渊源?我原先是什么人?我要寻的又是何人?”
十八年前,他在苍琅界醒来时,这只奇奇怪怪的狐狸便已出现在他灵台里。
那时白狐狸曾提过一两嘴他非此界人士的话,只他当时失去记忆,对白狐狸的话嗤之以鼻,全当他是在骗人。
“你肯信我说的话了?当初是谁一直说我是骗子来着?”
星诃终于有了一雪前耻的机会,毛发蓬松的尾巴高高扬起。
“你我原是在天狐一族的传承秘地相识的,那差不多是六千多年前的事了吧。我是天狐一族最后一只九尾天狐,虽然只剩下一个魂体,但也是十分了不得的存在。至于你么,咦?不对啊——”
星诃话音一顿,抬起瘦巴巴的脸,眯眼盯着辞婴:“我从前与你说那么多,你一个字儿都不肯信。如今怎会突然问起?黎辞婴,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还不算太笨。
辞婴看着他,淡道:“昏迷时做了一个梦,梦中场景乃是一处名唤大荒落的仙域,那地方,我总觉得熟悉。”
“大荒落?”星诃眼睛一亮,“你的确是那里的上仙!这不是梦,是你的记忆吧!你都想起来了?可想起回去仙域的法子?”
辞婴盯着灰蒙蒙的天穹,想起了梦中那片苍蓝的天。
星诃说得对,那的确是他的记忆,不是梦。当初这狐狸说的话也的确不是在诓他,他是仙域里的神仙,到下界来是为了寻人。
“只记起了些许在大荒落的事,不多,都是一些细碎的片段。”辞婴轻描淡写应付一句,继续问道,“我可有与你说我要寻的是何人?为何要寻她?”
原来只有一鳞半爪的记忆啊……
星诃顿觉泄气:“你从未与我提过那人是谁,我从认识你的第一日你便已经在寻人了。那时的你……还挺疯的。”
他说完便看了辞婴一眼。
天狐一族的传承秘地乃是一片空间碎片,辞婴会闯入那里并且将他从封印里唤醒,便是为了寻人。只他没寻到人,反而阴差阳错地唤醒了他。
在那之前,辞婴已经闯过许多个类似的失序秘境。这些秘境杀机重重,便是神族都不敢轻易去。
辞婴每回去,都是伤痕累累归来。待养好伤了,又继续闯下一个秘境。
“我认识你的这六千多年,你不知闯过多少地方。就连这个叫苍琅的破地方,我也不知你为何非要来。天道本不允许仙人私闯下界,尤其是人族界域。为了来这里,你连闯数个虚空罡,被天雷劈得连件护身仙器都没剩。或许是因着这缘故,你的灵台和肉身才会出问题。不仅失去所有记忆,还变成了两岁小儿的模样。”
辞婴摩挲着左手腕心的灼痕,也就是说,他找那人至少找了六千多年。
他沉吟道:“依你对从前的我的了解,倘若我被,被,霸王——”
“硬上弓”这三个字,他愣是说不出口。
其实不必问,依他对自己的了解,不管是过去的他,还是现在的他,若真是被人霸王硬上弓了,定会上穷碧落下黄泉地追杀那人,无论她躲到何处。
所以,他是为了报仇?
幼时见着南怀生时那股没来由的怒火也是因为这原因?
可为何,当他看到她终于睁眼时,心会那么疼?又那么的如释重负?
又为何,在看到她被人掳走时,他要不管不顾地保护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她?
就连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时,脑中唯一的念头也是要找到她?
这不是恨一个人的情绪。
“你说的是哪条道上的霸王?”星诃被他那半句话问得心痒,“妖族、人族还是仙族?你要找的人就是那霸王?能称作霸王的人,想来是极厉害的。他莫不是犯了错,故意舍弃一身仙元,归凡回到下界来了?那豆芽菜孱弱成那样,不可能是你口中说的霸王吧?”
“……”
星诃这一连串的问题,辞婴一个都没回,转而反问道:“你在仙域里可有听说过金仙红豆?”
星诃:“?”
辞婴看他一脸懵逼,又吐出另一个名字:“天仙葫芦?”
星诃:“??”
辞婴继续:“上仙六瓜?”
星诃更懵了:“这都什么名字?!哪位仙人会起红豆葫芦六瓜这样的名字?等等,你说的这三个仙人莫非就是你想找的霸王?他们是同一人?”
辞婴:“是同一人。”
“那霸王与你有过节?你特地来寻仇的?”
星诃实在好奇得不得了,什么样的霸王能欺负黎辞婴这霸王啊,还有……
“什么样的过节能叫你硬闯几个虚空,硬抗天雷之罚,就为了寻一个归凡的仙人报仇啊?”
归凡的仙人?
辞婴长眉微蹙,忽觉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辞婴低下眼看着血渍斑斑的袖子,掌心灵光一亮,玄色袖子里的血渍一点一点剥除。
“瞧瞧这具肉身被你折腾成啥样了。”见辞婴一身重伤,星诃也顾不得问八卦了,皱眉道,“你说你为何非要强行结丹?你体内有谪仙印,本就不可擅闯下界。强行进阶,谪仙印被激活,此界天道便会觉察到你的存在,自然会尝试用天罚抹去你。你该庆幸这破地方天道残损不全,只能给你打下一道劫雷!”
劫雷余下的暴戾气息在体内横冲直撞,辞婴对这样的感觉很熟悉,他在那妖蟒洞穴里遭受的天罚便是比这强烈千万倍的劫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