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南之行微微一怔。
他只比南新酒小三岁,幼时不管是剑道入门还是阵法初解,皆是他这位兄长手把手地教。那时他这兄长便喜欢如方才那般,谆谆教导他好好修炼,总把他当个长不大的小孩儿。
然而自南新酒入涯剑山后,他的心思全放在了宗门,鲜少回木河郡。后来更是与萧池南以师兄弟相称,携手化解两家的恩怨。
南之行幼时吃过萧家的暗亏,对萧家素来深恶痛极。
从南新酒与萧池南结义开始,他便与这位兄长分道扬镳,见着他时也总是恶言相向,兄弟二人渐行渐远。
他已许久不曾听南新酒说过这样的话了。
南之行不由得回头望去,然萧萧风雪处,已再无人影。
供奉南家先祖灵牌的碑堂正陈放着两具桐木棺椁。
雪愈落愈大,碑堂外的槐树被积雪压出一地阴影。大雪将至。
许清如撑伞等在树下。见她在这,南新酒一愣,上前握住妻子冰冷的手,哑声问道: “怎么来了?”
他本就身受重伤,境界一落再落,强忍至今,苍白的面容终是难掩颓色,连鬓边都生出了银丝。
许清如抬手拂去沾在他鬓发上的雪花,道: “一个时辰前,掌门师伯传来剑书,命应师兄和木槿师叔把辞婴送回涯剑山,他二人已经启程了。半个时辰前,怀生吃了药,也已经睡下了,初宿与松沐就在屋子里陪她。这里一切有我,你安心去做你想做的事。”
南新酒是何性子,许清如最是清楚。
南新酒喉头一涩: “萧师弟与朱师弟之死,我难辞其咎。一会我便亲自将他们送回萧家,并求见铭音真君,与她解释一切。不能因我之过,令家族与宗门陷入两难。”
许清如颔首: “萧师兄与朱师弟救了你与怀生,不管如何,我们都应当给萧家一个交代。”
南家与萧家虽世代不和,但南新酒与萧池南却曾是惺惺相惜的挚友。二人皆是光风霁月之人,因着他们的努力,南家与萧家二十年前便开始像旁的修仙家族一样,互送子弟到对方宗族就学。
他与萧师兄的这一份交情,叫不少南家人心存不满,就连南之行都因而与他割袍。
然二人的这份交情却因许清如遇袭一事,止于四年前。
四年前,就在不周山开山门的前三月,她在许家故居遇袭,几乎一尸两命。遇袭那日,正是萧池南一封剑书,把南新酒叫离了许家。
彼时萧池南是唯一知晓许清如夫妻身在何处的人。许清如出事后,她闯不周山的名额便落在了同为涯剑山弟子的萧池南身上。
但萧池南却放弃了闯不周山的机遇,销声匿迹了整整四年。
许清如昨日方知,原来他也在查当年之事。
“我在此处等你,便是要叫你无后顾之忧。”她看着南新酒,温声道, “萧师兄之死,可是与四年前的事有关?那些人杀他,究竟是意外,还是因他真的查到了线索?”
南新酒沉下眉眼: “尚不知是否有关。但昨日与我交手的其中一人,我总觉着熟悉,很像涯剑山的一个人。”
“何人?”
“炎师兄。”
“炎师兄”三个字落地,空气肃然一静。
许清如克制着心中的惊涛骇浪,压低声音道: “炎师兄?万仞峰消失了两百年的那位?”
南新酒缓缓点头: “此事我已禀告掌门师伯。”
许清如两道柳眉蹙起。
那人若当真是“炎师兄”,怎敢出现在中土大陆?他可是涯剑山弟子人人得儿诛之的罪人。
想到这里,许清如心中一叹,道: “要不是为了给我续命,你也不必受此重伤,还叫他逃了。终究是我连累了你。”
南新酒伸手抚平她眉梢, “说什么傻话。要不是嫁了我,你四年前便不会遇袭。你可有怨过我?”
许清如白了他一眼,正欲开口,忽听一道声音慌慌张张闯入了碑堂——
“不好了,大真人!萧家来人了!是……是铭音真君!”
继任家主与家族长老惨死于南家驻地外的桃木林,萧家会来人实在无可厚非,但没人想到会是差点走火入魔的铭音真君亲自来,还会来得这样快!
将将回到南临河洞府的南之行得知此事,面色一沉,抓起苍月剑就要出门应敌。
南临河略一挥手,一道锁灵绳轻轻捆住了他。
“南家子弟留守原地,不可擅出南家地域。”他拿出传音符,淡声吩咐道。
这一声令下,所有南家的子弟都不得出去。
南之行大怒: “老祖宗,萧家真君无帖自来,这是在打我南家的脸!”
南临河道: “两炷香前,铭音真君已与我传音,称要亲自来木河郡取萧池南与朱运的遗体。”
南之行道: “您既不许南家子弟出门,何人能将遗体送出去?”
南临河淡看他一眼,道: “你兄长已自请出南家,非南家子弟。萧池南二人的尸身,自有他送。”
南之行神色大变,急道: “萧家人惯不讲理,萧铭音尤甚!您让兄长一人独面萧铭音,岂不是叫他去送死?!”
南临河没应话,转眸望向窗外,微垂的眼睫在眼底落下一片阴影。
第9章 赴苍琅 风波起(二)
急风舞雪,南家大门外,拓刻着“南”字的宗族碑石覆着厚厚一层落雪。碑石之上,一辆金碧辉煌的辇车浮于半空,辇车两侧,无数白幡在风涛中猎猎飘扬。
整个南家静得落针可闻。直到厚重的大门“吱嘎”一响,方有一道挺拔的身影从门后行出,跟在他身后的,是两具桐木棺椁。
南新酒抬头望着辇车内隐约立着的人影,拱手行了个晚辈礼,道: “晚辈南新酒,见过真君。昨夜——”
辇车内的人并不准备给他说话的机会,他话音刚起,便有两道灵光同时从辇车激射而出,一道灵光将南新酒身后的两具棺木浅浅一摄,抓入车内。
另一道灵光以拔山扛鼎之势直取南新酒面门,竟是道威压极重的刀光。
南新酒不妨萧铭音竟会不由分说便动手,身体本能地要躲开。然电光石火间,他想起了躺在棺椁中的萧池南。
目光一沉,他双腿钉在原地,正要生受这一刀,腰间忽然白光一亮。
一把半掌大的雪白小刀凭空飞出,化作漫天霜雪挡住那道刀光。刀光劈开雪幕,去势渐缓,再落在南新酒身上时,只余半刀之威。
然元婴境大成的半道刀意,犹如雷霆霹雳,岂是本就重伤的南新酒能硬扛的?
男人被刀光撞得倒飞,摔入雪地,当即便喷出一大口血,面色迅速衰败下来。
雪色小刀拦下半道刀意后,发出一声哀鸣,与南新酒同时摔落在地。
看着地上那柄灵光尽失的小刀,萧铭音与南新酒皆是一愣。
那是萧池南的刀。
云山萧家以炼器之术名扬苍琅,四年前,萧池南便是为了给南新酒送上这把小刀,方会约他相见。
“此乃愚弟为怀生小侄所炼,里头藏有一道我的刀意,可抵元婴一击。”
南新酒本是要将这把小刀作为萧池南的遗物,归还他的养女萧若水。不想铭音真君的一刀,竟会让它自动护主。此刻刀意一散,刀身灵光湮灭,形同废铜烂铁。
辇车里,萧铭音死死盯着那把小刀,冷声道: “四年前,你道侣许清如遇袭,池南愧疚难当,宁肯放弃不周山之机,也要留在苍琅找出伤你妻儿之人,至死都在为你奔波。他想要你信他,可你疑他怨他从不肯信他,任由诸般流言泼向我萧家!南新酒,我儿之死,便是非你所为,也是因你而起!方才那一刀,乃是你欠我!”
南新酒擦去唇角的血迹,捡起小刀,踉跄着站起。
清如遇袭后,他的确不敢再信萧师弟。
那日他应邀离去,归来时妻子丹碎脉断,躺在一地血泊里。而她身旁的婴孩,他的怀生,浑身犯青,宛若死婴。
那是南新酒此生都走不出的一幕。
无数次想,若他不曾离开许氏祖地,他的妻子是否还是涯剑山令人惊艳的青霜剑?他的怀生是否不必日日被病痛折磨,每活一日都是恩赐?
他被困在这一幕里,想要找出伤他妻儿之人,想要报仇,想要血债血偿。但他没想到的是,这场悲剧不仅困住了他,也困住了萧师弟。
当年他们初入涯剑山之时,人人都在等着看他二人斗个你死我活,像他们的先辈们一样。只因他们一个姓“萧”,一个姓“南”。
彼时他们也不过是十来岁的少年,一个是萧家元婴真君的独子,未来的萧家家主。一个是南家天赋最好的子弟,天星剑诀的唯一传人。
开山门那日,萧池南就站在剑意路尽头的枫香树下,温声问他: “南师兄可愿与我一起,让南、萧二家的宿怨终止于我们这一代?”
南新酒本就无意与他一争短长,扬眉笑道: “我若说愿意,你可敢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