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之内 第53节

  愿我的血肉与骨骼,已融入森林的大地上,成为了它的养分。
  如果资料能够帮上忙,顺利解除了回息林的危机,请您对着幽林带大声地告诉我。
  最后,祝愿您一切顺利。我在林中,等您回音。
  回息林第r期研究员
  黄希景
  邵亦聪放下信纸,目光缓缓移向那一沓资料。
  第58章
  从窗帘缝隙间透入的晨光愈发明亮,在房间里洒下一层温柔的光晕。
  文毓动了动眼皮,缓缓睁开眼。他伸手揉了揉眼角,坐起身来。他眨了眨眼,目光很快落在不远处的邵亦聪身上。
  对方正坐在小桌子旁,低着头,似乎在专注地阅读着什么。
  文毓下了床,赤脚走过去,从背后悄悄环住邵亦聪的脖颈,贴近他耳边轻唤一声,“亦聪。”
  邵亦聪从文件中抬起头,侧过脸看向他。
  那双平日里沉静深邃的眼睛,此刻布满阴影。他的神情很严肃,眉心微拧,眼角像是压抑过情绪的痕迹,带着隐隐的悲伤。
  “醒了?”他的声音低哑,却仍带着温柔。
  文毓看着他的脸,担心地问,“怎么了?”
  邵亦聪没说话,只是拉了拉他的手臂,让文毓坐到自己腿上。
  “我在森林里偶然发现了一台被埋在土里的不明机器,而这些文件,是它的线索。”他说着,指了指桌上摊开的纸页。文件已经看了一半,他大致掌握了事情的走向。
  文毓心里有不祥预感,“……那台机器是做什么的?”
  邵亦聪不自觉握紧他的手,“那台机器能释放特殊的磁频波动,诱发回息林的动植物出现攻击性反应。在必要时,它甚至可以被用来对付特定的人,或者,对付森林。”
  文毓震惊,“为什么要这样做?”
  回息林太特别了。森林至今仍有60%的区域未被踏足,其内部机制更是远未被完全掌握。
  这里的动植物充满奇异与神秘,有着令人惊叹的能力,也伴随着难以预测的危险。它既令人着迷,又让人心生惧怕。
  资料中写着,在黄希景任职期间,机器研发尚处于初始阶段。那时,回息林中的植物样本、受伤待治的动物,都会在夜色掩护下被偷偷转送至营地之外的秘密实验室。
  离开回息林的生物会有72小时的存活窗口期,研究人员就在这段时间内进行密集实验,搜集动植物生理反应与异常行为的数据,并将数据实时传输给电脑系统,以辅助编写操控程序。
  实验过后的动植物,彻底报废。它们被送到特制的消溶炉,确保一丝痕迹都不剩。
  文毓听得心惊,从邵亦聪手中接过文件来看。
  他低头翻阅,行行如刀,字字刺心。
  黄希景等几位知情的研究人员曾提出抗议,但计划并没有停止。而签署计划实行的负责人,是黎锐风。
  邵亦聪伸手将剩下的文件也拉近,逐页翻看。
  房间内一片寂静,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细微作响。
  抗议未果,黄希景私自追查下去。他发现机器研发的最终目的,竟是为了“确保心缘树树心液的长期可控采集”。名义上,心缘树的树心液是用于监测其健康状况的关键样本,但资料显示,树心液的用途,远不止于此。
  “研究表明,心缘树树心液在延缓人类细胞衰老方面展现出潜在功效。然而,关于其长期使用所可能引发的副作用,目前尚缺乏充分数据支持,相关风险评估与机制研究仍有待进一步系统开展。”
  黄希景的调查就此中断。在文件的最后,只有他匆匆手写下的一行字:心缘树矗立百年不倒,有人也想如它一般。
  邵亦聪盯着这句话,呼吸一寸一寸收紧。
  他把两部分文件拼在一起,脑海逐渐浮现一条思路:有人以“科研”之名,贪婪地觊觎心缘树的树心液。但“他”明白,回息林有反应,有情绪,有意志。万一森林反击呢?于是“他”制造了人类的武器,试图以控制、对抗来消弭恐惧。
  文毓也默默看完了文件。他合上资料,沉默一瞬。
  随即抬头看向邵亦聪,目光清澈坚定,“有什么我能帮上忙吗?”
  邵亦聪注视他,轻轻拨了拨他鬓边的碎发。文毓昨天才受到威胁,而此刻,已挺直脊背,准备与自己并肩作战。
  不惧风雨,不问归途。
  前方纵是荆棘,他们也必将劈山成路。
  邵亦聪前往卢律师的事务所。
  “鹿鸣君。”卢律师礼貌打招呼,“之前您让我查的事情,有了眉目。”
  在他们上一次通话中,卢律师说完“随时听候差遣”,邵亦聪便请他调查御医院。
  那时他尚未发现回息林的那台机器,只是试图寻找突破口,想摆脱贵族身份,与文毓在一起。而最直接的突破口,便是白钧远。
  邵亦聪知道,白钧远的软肋是主上。而主上健康一直欠佳,他就动了调查的心思。
  原以为会是场持久战,没想到卢律师动作如此迅速。邵亦聪由衷赞叹,“卢律师,您真是神通广大。”
  卢律师不居功,“鹿鸣君,您过奖了。实则这都是老公爵种下的善因。”
  “祖父?”
  “对。老公爵为人宽厚,生前常常提携有志的平民青年进入各行各业,包括我。”卢律师语气感激,“正因为有他的帮忙,才有我的今天。如今您有需要,这是我应尽的本分。当年受过老公爵恩惠的年轻人,现下大都在各自行业站稳脚跟,手握资源。我只是借助了他们的力量,才能查出端倪。”
  卢律师给邵亦聪鼓劲,“鹿鸣君,请您放心,您不是一个人。”
  邵亦聪心怀感激,“谢谢您,卢律师。”
  “目前调查的结果是?”
  “御医院的院长管理着主上的病历,而此人,私下与黎锐风将军的部属常有往来。”卢律师继续道,“据我的线人消息,御医院内早有传言,主上的健康问题,就是‘房间里的大象’——人人都可以看见,却都心照不宣地避而不谈。”
  邵亦聪眉头微蹙,“为什么?”
  卢律师没有贸然下结论,“这还需要进一步调查。但不排除背后,有人蓄意操控。”
  这桩桩件件,都涉及到黎锐风。白钧远是否知道些什么?他让文毓离开自己,是迫于无奈的警告,还是为虎作伥的打压?
  以邵亦聪对白钧远的了解来看,他倾向于前者。
  而且如果白钧远作恶多端、心思败坏,他又如何能在回息林待了这么久?
  邵亦聪沉思片刻,询问卢律师,“您那边有没有办法,能查到黎锐风的行踪?”
  卢律师语气慎重,“黎锐风是军部高层,安保肯定非常严密,不一定查得到。不过我尽力试试看。”
  “还有,我想为我的恋人及他的家人安排安保。不知您有没有值得信赖的安保公司推荐?”
  卢律师神色一凛,“情况……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
  邵亦聪自己也不好说,“只是以防万一,……希望他们派不上用场。”
  “那我稍后为您联系。”
  卢律师仔细思考一番,随后转身从保险柜中小心取出一个文件袋。
  “鹿鸣君,请。”
  邵亦聪接过文件袋,从手感来说,里面似乎装着一叠文件。他疑惑地问,“这是?”
  “这是老管家退休前交给我的。他千叮万嘱,只有到万不得已的情况,才能把文件交给您。”卢律师轻叹一口气,“但眼下情况复杂,我不好判断,又怕耽误事态,所以,我把它交给您,由您来决定什么时候打开。”
  邵亦聪垂眸,注视着这个没有标注内容的文件袋,指尖轻轻摩挲那牛皮纸纹理。
  他最后一次见老管家,是在他的葬礼上。
  没想到,现在自己还能收到他的遗物。
  卢律师问到,“您这次回来帝都,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邵亦聪这次回来得匆忙,请假的事由也是先斩后奏,说是“家里有事”。
  因此,以防节外生枝,他怎么都得回家一趟。
  但这意味着,他必须与父亲见面。
  第59章
  邵亦聪来到父亲冯致以位于帝都近郊的公爵庄园。
  门禁系统识别出他的身份,伴随着一声轻响,锈黑色的铁栅栏大门缓缓向两侧敞开,一条铺着鹅卵石和深灰色石板砖交错的干道从门口延伸而入。
  两旁是修剪得整齐的常绿灌木,梧桐、枫香与橡树交错伫立,银杏树在车道尽头排列成行,绯红与金黄泼洒,绿为点缀,像一幅铺陈开的油画。
  “鹿鸣君。”管家恭敬地迎他入宅邸。
  大宅内的装潢并未改变。玄关挑高极高,穹顶绘有淡金色浮雕线条,中央悬挂着一座巨大的水晶吊灯;大堂两侧是高耸的石柱与嵌壁雕塑,墙面贴着浅米与金色相间的丝质壁纸,布满繁复而规则的暗纹。
  邵亦聪缓步走过长廊,却忽然被一处变化吸引了目光。
  大堂一侧,原本空荡的墙面,如今成为了照片墙。不同尺寸的画框错落有致地排列着,画面中是一家三口的生活剪影:在花园里嬉笑玩闹、在客厅中围坐拍照,还有孩子从牙牙学语到穿上校服、西装的成长记录,温馨而亲密。
  整一面墙,没有邵亦聪的容身之处。
  “鹿鸣君,公爵正在书房等候,请随我来。”管家上前,礼貌地请他移步。
  书房门被推开,入门处一片耀白,光线刺目得几乎无法直视。
  邵亦聪眯了眯眼,适应片刻,才迈步走入。
  整面落地窗毫无遮蔽,阳光如刀刃一般倾泻而下,将室内切割成冰冷分明的明暗界线。
  窗前,一道人影伫立不动。挺括西装勾勒出笔直而锋利的轮廓,背脊笔挺,仿佛一堵高墙,带着令人难以跨越的威压。
  邵亦聪走到书桌前站定。冯致以没有动,连头都未回,只任由日光将他的剪影嵌进窗景之中。
  他比父亲高,但在此刻,却依然像个站在权威阴影下的儿子。
  “父亲。”邵亦聪开口。
  冯致以这才稍稍转过脸来,一双眼如鹰隼般锐利,从上而下打量他,目光中透着审判与不耐。
  “今年临冬节的宴会,在黎将军府邸举办,你必须出席。”
  语气是命令,而非征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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