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之内 第18节
回到营地,文毓径直走向负责人,“您好,我决定参加实验。”
负责人已得知他就是那位共频值超高的志愿者,他大喜过望,“太好了!来来,让我们团队的同事仔细为您介绍这个‘感磁环’。接下来七天,您都会戴着它……”
第22章
包括文毓在内,营地共有六人报名参与科研团队的实验。
为了便于集中观察与数据记录,这六人被暂时编为一个独立小组,指导者2号被派来当科研团队的入林向导。营地方面根据实验安排,适时调整他们在本周内的工作任务。
晚上,组长工作帐内。
白钧远一边挠着头一边走进来,脸上带着几分为难,“亦聪。”
邵亦聪原本涣散的注意力被拉回,抬起头,“嗯?”
白钧远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刚刚文毓交上来一份申请,希望实验结束后,更换指导者。这事儿……你事先知道吗?”
邵亦聪顿了几秒,微微低头,应道,“嗯。……他看到‘变量观察日志’了。”
白钧远眨了眨眼,恍然大悟。
他快步走到自己的位置,拿起一旁的核对清单扫了一眼,叹了一口气。
“我今早走得急,他刚好被派过来整理资料,我一时忘了那本笔记本也在。”他把清单放在邵亦聪桌上,指了指清单上“变量观察日志”前那一栏已被勾选的标记。
白钧远摸摸后颈,声音低了些,“……需要我跟他解释一下吗?”
解释什么呢?“把他当成变量”这件事,本就是事实。
邵亦聪垂下眼帘,摇了摇头,“请您批准他的申请吧。”
另一边。
文毓正在冲冷水澡。
水流一阵阵拍打在皮肤上,他闭着眼,仿佛能用冰冷驱散脑中翻涌不休的情绪。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他够聪明,今天就不该和邵亦聪正面对峙。
他应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依旧笑脸迎人,继续扮演那个分寸得体的自己。
惹怒邵亦聪,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更糟的是,他还冲动地递交了更换指导者的申请……这不是犯了大忌吗?
那个精明的自己,去哪儿了?
他用力揉搓着头发,像要把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绪赶跑。
可越是这样,心底的难过越发汹涌。
他鼻腔发酸,眼睛又刺痛起来。
第二天的营地早会上,白钧远公布了这周的工作调整安排。六名参与实验的人员在实验时间外,被重新分配到各个岗位上。其中,文毓调至后勤组,负责协助支持营地日常事务。
文毓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搜寻某个身影。
邵亦聪不在。
更早些的早餐时间,他也没出现。
文毓意识自己在做什么,赶紧打住。
他在心里默念:我跟他没有关系了、没有关系了,专注自己……
“文毓。”会后,白钧远唤住了他。
文毓回过神来,连忙应道,“白组长,有事吗?”
“你昨晚递交的申请,我们已经讨论过,同意了。实验结束后,你就会分配给新的指导者。”
白钧远话里的“我们”,是不是也包括了邵亦聪?
文毓心里忽然一沉,像有什么坠入了湖底。但他面上露出礼貌的微笑,“收到,辛苦白组长了。”
白钧远没再多言,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
回息林中。
邵亦聪已来到幽林带。这片树林依旧密密实实地遮蔽了天光。林中昏暗,一棵棵树木枝干粗大,形态扭曲,整齐而诡异地向上、向四面八方伸展。枝桠满覆绒密的苔藓,层层缠绕,颜色深得近乎墨绿,泛着晦暗的银青光泽。
邵亦聪在一棵树下坐下。对面不远处,是那具早已与植物缠绕为一体的人体骸骨。
它坐姿安详,背靠大树,有枝叶垂落下来,将它包围得犹如一个冥想者。
但邵亦聪一点儿都不害怕。相反,只有在这样的空间中,他才能彻底安静下来,对自己坦诚。
与文毓的那场对峙,让他难过,也让他隐隐松了口气。
好了,一切终于恢复正常了。
他不再需要时不时分神,不再需要时不时克制视线了。
把文毓当成一个带有目的的人,也让文毓把他视为冷血刻薄的上级。
彼此交恶,是最安全的距离。
这样就不会再有不知名的念想了。
邵亦聪从背包里缓缓掏出几张纸,是他此前画下的画像。
他一张张看过去。过了几秒,他垂下眼睫,将那几张纸对折,两手拇指与食指紧紧捏住折痕。
只要他用力一撕,纸张就会在他指间裂开。
邵亦聪在途中与巡林小组汇合,直到傍晚才回到营地。
此时,科研团队已经完成了第一天的实验数据采集。
他经过他们临时搭建的工作帐篷,文毓正与其他人有说有笑,似乎已融入了这个新集体。
有人率先注意到他,扬声招呼,“邵组长好!”
其余人纷纷跟着打招呼。
文毓也转头看他,微微一笑,“邵组长好。”
清清浅浅的声音,听不出多少情绪波澜。
他们往后,大概也只会剩下这种不痛不痒的客套了。
邵亦聪朝他们点点头,便收回视线,继续朝前走去。
晚上,邵亦聪洗了个冷水澡。
从公共浴室的隔间出来时,便听见更衣室里有人在小声交谈。
“啊,真不愧是高共频值者啊,今天的数据好得惊人。”
“嗯,情绪刺激后的数据反馈非常清晰。我们多采集几天,样本量就够写一篇高质量论文了。”
声音从一排排储物柜后传来,带着些兴奋和压低的笑意。
“如果后面几天的数据表现也这么好,也许可以向上头申请延展实验周期。”
他们语气半真半假,却让邵亦聪听得眉头渐渐皱紧——你们把人当什么了?
他不该生气的。实验本就超脱情绪,是围绕数字与变量展开的行为。而且文毓自己也同意了。
“砰”一声关柜门的声响,在更衣室里回荡。
交谈声戛然而止。
邵亦聪走过去,目光扫过那两人,语气平静中带着压迫感,“更衣室里,还是不要讨论实验比较好,免得隔墙有耳。”
两人认识邵亦聪,知道他是营地的负责人之一,立马点头称是,“邵组长,您说得对,我们往后一定注意。”
说完,两人匆匆收拾了东西,快步离开更衣室。
只剩邵亦聪一人站在原地。
他一点都不想让文毓被任何人以“变量”之名讨论。
哪怕第一个罪人,是他自己。
暑期志愿者项目的所有志愿者中,只有文毓参与了科研实验,所以其余人轮流跟随邵亦聪入林巡查。
于是,在不进行实验的时间里,文毓总能听见小伙伴们兴致勃勃地聊着,“邵组长刚刚讲了……”“邵组长带我们去看了……”
他脸上维持着平静的微笑,像往常一样耐心聆听。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别在意。邵亦聪只是自己人生中的一个过客。他和谁做了什么,不必上心。
然而,心底总会泛起不受控制的苦涩与失落。
回息林那么大,不缺奇景。很快,就会有另一个人,与邵亦聪一同走进某片秘林,在某个山坡、或者某片湖畔,创造只属于他们的回忆。
文毓刻薄地自嘲:大概也只有“实验对象”这件事,是他与邵亦聪之间独一无二的联系。
自嘲到最后,也只剩下无法言说的难过,像被钝刀反复划过心口,不会马上痛不欲生,但反应过来后,隐痛不止,令他疲惫不堪。
第23章
实验进入第五天。
文毓的高共频值,在连续几日的情绪刺激后,终于开始反噬。
这天,他们来到幽林带。这里枝叶层层堆叠,日光难以渗透,整片林地阴沉幽暗。
情绪刺激启动不久,文毓便察觉自己的状态不对劲。头晕、心跳骤快,胸腔内像被什么堵住似的,呼吸也变得吃力。
与此同时,营地中的科研团队通过监测仪发现了异常,立刻通过对讲机联系他,“文毓,你还好吗?”
周围的参与者也过来查看他的情况。
文毓强撑着站稳,勉强露出一丝笑,“我没事……只是有点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