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之内 第5节
松兔感受到他的小雀跃,蹭了蹭他的下颌,耳朵贴在他脸颊上,软乎乎的一片,痒痒的,暖暖的。
邵亦聪垂眼,神情没什么波动,“躺归躺,别睡着了。”
“是!”文毓答得干脆,声音轻快,带着点讨好的笑意,“您也坐下来休息一下?毕竟走了这么久。”
邵亦聪没有回话,但在花海里缓缓坐下。
文毓见状,更开心了,重新躺了下去,把松兔抱进臂弯里。
松兔缩起后腿,下巴搁在他手腕上,满足地呼了口气,像在找到了最舒服的位置。
它的尾巴一甩一甩地轻轻拍打着文毓的肚侧,那副窝得妥帖又安心的小模样,好像它是文毓的主人。
文毓不在意,他感受着松兔贴在胸前的体温,眯了眯眼看天。
“我小时候也常在茶园里这么躺着,”他忽然开口,像随口说着一个不重要的小故事,“我哥总笑我,说我像一条懒狗,哪里有阳光就往哪儿晒。”
他顿了顿,嘴角翘起一个弧度,“但我其实最喜欢的,是采完新茶以后躺在小土坡上,手里抓一把刚翻晒的嫩叶,一边嗅一边入睡。”
他转头,趁机向邵亦聪套近乎,“邵组长,您有过这种……懒洋洋地、什么都不想干的时刻吗?”
自然是有的。
邵亦聪没有立刻回答,眼皮轻轻动了动。
他极少回忆过去,哪怕是柔软的片段,也都被压在了心底。
但这一刻,那些画面忽然清晰起来。
小时候,他曾在祖父位于市郊的一处庄园生活过。那是他记忆里最接近“松弛”这个词的时期。山庄后方连着大片树林,夏天时,空气里弥漫着草木悄悄蒸发出的水汽,安静得能听见鸟的羽毛扇动。
有时他会一个人带着一本书,在树林里或走或跑,累了就在一棵树下坐下。书页翻动间,阳光慢慢挪去,把他身边的草叶悄悄染上金边。他常常是在这种静默中睡着的,醒来时衣角上带着泥土的味道,手里还夹着翻开的那一页书。
那时候,他不觉得这份寂静的懒洋洋有什么特别。但日后他研究回息林磁频和情绪感应,才意识到,那些午后,是他对“安全”最初也是最深刻的感知。
文毓内心有些期待,期待邵亦聪讲述过往,无论他说什么,只要他开口,自己都有自信可以接上话。
他想让这个总是把情绪收得很紧的组长,说点什么;哪怕只是一点点、把他从理性和专业中往外抽出来一寸也好。
然而,邵亦聪不如他的愿,淡淡回两个字,“忘了。”
……好吧。盘算落空。
文毓嘴角挂着笑,心里叹了口气。“没事,您往后要是记起来,可以再和我们分享!”
邵亦聪站起身,“差不多该回去了。”
文毓抱着怀里的松兔,也缓缓坐起。他拍掉身上的几瓣月留花,依依不舍地望了眼那片还在风中轻轻摇曳的花海。松兔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尾巴贴在他胳膊上。
“我要走啦,”文毓低声说,语气里竟带了一点哄小孩的温柔,“你跟我一起走吗?”
松兔仰头看了他一眼,耳朵一抖,像在认真考虑。文毓起身,小心地把它放回地面,它跟在他脚边,走出花田。
直到他们回到巡查小路上,松兔在文毓脚边停下,它站定,抖了抖耳朵。
文毓也停下脚步,看它。它抬头看向文毓,像告别,又像是在说“送你到这儿啦”。
下一秒,它猛地转身,蹦蹦跳跳地往林子深处跑去,一溜烟就消失在花叶之间,只留下一串小小的踩痕,和一片被它尾巴带动着不停地晃的月留花。
文毓怔了怔,随后笑了一声,朝它离开的方向挥了挥手。
他相信,他们会再见。
在稍远处的邵亦聪目睹全程,安静等文毓整理好情绪跟上来。
第6章
巡查路上树荫密集,邵亦聪在前方带路,文毓跟在后面,步子轻快,刚才在花田中的短暂休憩让他的体力恢复不少。
“前面右侧的树木注意一下,”邵亦聪驻足,指着不远处一株粗壮而高大的树说,“那是羽茎树,属于感应层里对磁场变化反应最敏感的树种之一。”
“它的叶片边缘带有细小的磁场感应绒毛,”邵亦聪补充,“只要靠近它一定距离内磁场强度发生变化,它就会迅速反应。”
文毓立刻拿出记录册,仔细地记下树种、位置以及它的反应特点。
邵亦聪还指导文毓实地使用便携式的磁频共振分析仪。收集好羽茎树的数据后,文毓迅速在记录册补充完整。
路边忽然传来轻微的沙沙声,伴随几声细微的“吱吱”声。一只毛色浅灰、体型不大的小动物正探头探脑地从灌木丛中钻出来,圆溜溜的眼睛警觉又好奇地盯着他们。
邵亦聪介绍,“这是灰耳鼠,喜欢得到赞美。”
话音刚落,灰耳鼠轻快地跃到一根较高的树枝上,侧身张开四肢,一层薄而透的飞膜随即展开,它优雅地滑翔过他们头顶,最终停在不远处的一株矮树上,回头望着他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文毓鼓了鼓掌,“厉害!”
灰耳鼠听到掌声,小巧的耳朵抖动了一下,像在说“你真识货!”继而小小地蹭了蹭自己的爪子,小跑几步,借树枝的弹力再次腾空跃起,滑入更深处的林影之中,消失不见。
文毓笑着快速写下这一小插曲。
此时,“啾啾啾!”团雀轻盈地从枝叶间穿梭而下,落在邵亦聪的身旁。它歪着头,嘴里叼着一只肥嘟嘟的小虫子,显得十分兴奋,像献宝一样迫切地往邵亦聪面前凑,眼珠子亮晶晶的。
邵亦聪轻轻摇摇头,“谢谢,我不饿,你吃。”
团雀快速把虫子吞进肚里,然后满足地啄了啄羽毛。
邵亦聪面上的神情依旧平静,但他看着团雀的目光不自觉地软了一点,原本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也因这份温柔而缓和了几分。
站在一旁的文毓把他的神情看进眼里,不禁更好奇了一些。
他对动植物比对人要温柔很多,为什么呢?
回到营地时,夕阳橙黄的光线像柔软的纱,轻覆在整个营地上。经过一天的工作,志愿者们有些疲惫,但更多是新奇兴奋。
文毓坐到自己的工位前,打开记录册,手指快速地敲击键盘,把今天巡查感应层外围记录到的各种数据迅速整理、归类。他将羽茎树的测量结果仔细核对后上传数据库,再把林中遇见的植物、动物的观察数据分门别类录入,动作干净利落,很快就完成了工作。
白钧远从一旁经过,看到他屏幕上整齐而专业的归档,满意地拍了拍文毓的肩膀,表扬他,“做得不错,效率很高,继续保持!”
文毓回头笑道,“谢谢白组长。”
整理完资料后,文毓才稍稍放松下来,周围志愿者们也陆续忙完,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分享今天各自的经历。
负责留守项目组整理资料的志愿者率先感叹道,“你们不知道,光是整理和核对数据都忙了一整天,我的脑子现在还晕乎乎的。”
另一个被分配到后勤组的小伙伴笑着接话,“我也差不多,虽然没入林,但一整天都在帮着张乔老师清点仪器,还学习了怎么制作营地应急用干粮,我敢保证,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难咽的压缩饼干。”
大家都笑了起来,有人好奇问文毓,“你呢,这两次跟着邵组长入林感觉怎么样?”
文毓弯了弯眼睛,声音轻快,“特别好。邵组长的讲解非常到位,而且林子里那些生物太有趣了,植物会害羞,动物爱赞美,还有超级漂亮的花田,走路虽然累,但见识了很多!”
另一位被安排跟其他研究人员进入林子、走另一条探测路径的小伙伴马上接话,“回息林真的超级有趣,我们今天走的是溪流地带的路线,看到了有四只耳朵的狸猫在喝水!哦对了,还有一种植物,困了叶子会自动卷起来!”
志愿者们在这头热烈欢快地聊着天,而另一边的组长工作帐篷里,邵亦聪则安静地写着什么。与喧嚣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像置身于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纸页抬头标注着“变量观察日志1”,下面写着:
观察对象:文毓
磁频干扰指数:0.28(低)
森林响应指数:0.71(轻度共振,无防御性波动)
情绪状态:积极好奇,表现稳定
行为记录:初入感应层表现自然,未见负面反应。与植物互动频繁,林子反馈良好。
初步判断:无明显异常动机,暂不构成威胁,后续持续观察。
写完后,邵亦聪合上笔记本,正好白钧远掀帘子进来,“哦,你在,太好了。”
白钧远走向邵亦聪,神色高兴,明明只有两个人,他偏压低声音分享好消息,“今天自然基金那边的拨款到账了,比往常数额多了一截。”
邵亦聪闻言抬眼,目光明显带着探究。
白钧远往下说,“基金负责人说,文家这次额外添了一笔,说是要为‘年轻一代更好地参与科研实践创造优质环境’。”
翻译成大白话,就是希望他们在营地这边多多关照文毓。
邵亦聪没有接话,眼神没有明确的反对,也没有表现出顺从。
白钧远看了一眼他放在桌面的笔记本,“我知道你对那孩子存着戒心,不过监视归监视,咱们面上还是得对他好点。我看文毓挺聪明,情绪挺稳定,不见得是坏事,你别太紧张了。”
他紧接着说,“说正事。待会儿我想召个小会,和之前几个项目负责人商量一下,把搁置的几项数据采样和设备升级的项目拉回来重启。”
邵亦聪点头,“具体细项我列一下,开会前发给各位。”
白钧远满意地一拍他肩膀,“就知道你靠谱。”
帐篷里只剩邵亦聪一个人,他着手整理重启项目的内容,一边核对金额,一边看着这些数字在虚空中转化为白钧远的念叨:面上友好、面上友好……
第二天一早,大家分散安静地吃早餐,困意尚未完全消去,鼻尖却已捕捉到一缕缕清香,温润、清爽,像春天被揉碎后撒进热水里的气息。
“什么味道……好像茶?”
香气随风而来,让人不由自主深吸一口,整个人像被清晨的露水拍醒,脑袋都清明了些。
营地的餐厨营棚内,第二口小锅上热水刚好滚开。文毓站在炉前,正在给最后一杯茶收口。
他端起托盘,走到营地中心,大家立刻过来探个究竟。“这是你泡的茶?”
“对。”文毓笑笑,“想着大家昨天都累了,早上吃完早餐喝点提神的茶,会让人舒服一点。”
“你真好!谢谢!”
有小伙伴仰头喝了一口,双眼一亮,脱口而出,“这茶好喝!”又续了一口,啧啧称赞,“清清爽爽的,一点都不涩!”
文毓只笑不语。这是他们家茶园今年新出的拼配配方。以银芽茶为基底,佐以少量柠叶提香,入口温润,茶香柔和,不容易回苦,最适合清晨提神醒脑。
这一批茶,是他出发前家里特意准备的“见面礼”,光是各种小包装礼盒就塞了半个行李箱。但文毓从没想着一见面就到处派发。
像现在这样,大家正好需要一口温热的清茶来赶走疲惫、清清脑子,时机再合适不过。
“文毓,这个茶在哪里买的呀?味道真好!”看,自然会有人问。
“我带了很多来,送你一盒?”
“那我就不客气啦!感激!”
文毓给白钧远和张乔送去热茶,“组长们,这是刚刚煮好的茶,能提神醒脑,尝尝?”
没有人能在清晨时分拒绝一缕沁人的茶香,尤其当送茶的人笑意盈盈,脚步轻快,仿佛把整个早晨的清新都捧到你的面前。
“真是有心了,谢谢!”白钧远接过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