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俄罗斯当倒爷 第229节
“啪!”
堆满了稿件的书桌, 一只手气冲冲地将话筒盖回座机,接着, 还是这只手, 烦恼地揉了揉脸。
金棕色的头发乱得像鸡窝,苍绿色的眼睛满是红血丝, 几天没换的衬衣, 堆满烟头的烟灰缸,还是垃圾篓旁的纸团。
一切的一切,组成一副苦大仇深的主编画像。
听到敲门声, 主编先生振作地坐直了身体, 扬声道:“请进吧!”
客人推门而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伊戈尔,你看起来似乎很忙。看来我们最新一期的报纸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
当看清来人,伊戈尔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匆匆放下衬衣袖子, 又匆匆系上领口纽扣。
由于动作太过匆忙, 还系错了好几处纽扣。
“何小姐。”
伊戈尔的声音有些沙哑,客气中隐隐带着几分提防。
“您是有什么新的吩咐吗?但下一期的报纸已经排版完毕送到印刷厂了,所以……”
何长宜轻快地说:“主编先生, 您以为我是来干什么的,干涉您的新闻独立、客观和公正吗?”
伊戈尔咳了一下,掩饰性地说:“当然不,作为投资人来说,您一向尊重报社的自主权,为此我始终都非常感谢您。”
何长宜笑眯眯地反问:“真的吗?我以为你会对‘卡契·勃格克’的稿件表示不满,毕竟这打乱了报社的原计划,不是吗?”
伊戈尔正将沙发上的衣服、文件以及没吃完的罐头通通推开,挪出一块可容一人入座的位置。
听到何长宜的话,他手上动作一顿。
“当然不,事实上您带来的这份稿件是少有的高质量,内容详尽真实,即使是被报道者知道的也不会比这更多了。”
伊戈尔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这简直像是趴在被报道者的床底下记录的。
说实话,当拿到这份稿件时,伊戈尔完全被震惊了。其中一些内容他曾捕风捉影地听说过,但更多的内容是连听说也没听说过。
谁会相信伊尔布亚特的大人物们在过去三十年间集体趴在石油上疯狂吸血,源源不断将财富转移至海外,并多次杀人灭口,草草掩埋在郊区公墓的尸体甚至被野兽拖出来啃食。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石油经济大行其道的当下,伊尔布亚特明明坐拥储量丰富的石油,却落后贫穷,普通民众完全没有享受到任何红利,反而不得不承受石油开采造成的严重污染。
如果不是现在联盟已经解体了,说不定在盘点联盟大案时,伊尔布亚特石油案也可以名列其中。
当然,稿件并没有一开始就目标直指本地石油公司的系统性腐败,而是先以惊爆眼球的方式,放出了几桩偷情杀人案。
情|色和杀戮,任何时候都能引来亢奋看官,特别当案件的当事人还是本地著名大人物时。
比如八旬老头情迷三十大汉,祖孙争风吃醋,圣诞晚宴变武斗现场;再比如父子共事一夫,只为吸一口石油为家族续命,现场照片现已流出。
还有小白脸与已婚夫人偷情,被回家的丈夫拔枪怒射十八发,枪枪命中后背,最后警方以自杀结案,尸体丢到公墓,被迫不及待的野狗拖出来啃噬殆尽。
林林总总,都是人民群众最喜闻乐见的八卦新闻。
伊戈尔开始是拒绝的,他的《真实谎言》是有格调的报纸,不是写颜色小说骗销量的擦边小报。
但投资人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伊戈尔曾经是国营报社的记者,因不能忍受僵化体制和官僚作风,毅然决然下海创业,创办了这家名为《真实谎言》的小报社,一人担任主编、记者、行政、财务等多个职务。
在他日以继夜的努力下,成功把报社干到破产边缘。
如果不是一篇关于瓦基姆和托洛茨基的犀利报道引来了财大气粗的金主妈妈,伊戈尔现在就得再次下海,卖|身还债,记者转行脱衣|舞|男。
虽说拿了钱就得办事儿,但要将卡契记者的稿件刊登在心爱的报纸上……
伊戈尔即使已经做好了忍辱负重的准备,但这也实在太辱了吧!
“何小姐,您尽可以拿走您的钱,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允许这样低俗的新闻出现在我的报纸上!”
何长宜听了并不生气,反而很惊奇地说:“伊戈尔先生,我原本以为您是一个难得的正派人,可您居然从稿件中只看到了低俗的内容吗?”
她拿过一支铅笔,轻轻圈出几个关键词后,又将稿子推给了伊戈尔。
“我本以为您应该注意到的是这些。”
伊戈尔一怔,狐疑地拿起稿子,看向她标出重点的段落。
看着看着,他脸色微微一变,猛地抬眼看向何长宜,抿了抿嘴,又低下头,从头到尾仔细阅读。
祖孙大打出手的圣诞晚宴,举办地点是地中海的度假别墅,被用来作为攻击武器的是被称为黑色钻石的伊朗鱼子酱和顶级的伊比利亚火腿。
父子共事一夫是为了能从石油贪腐中分一杯羹,仅仅需要献出两朵菊花,就能获得每年超过千万美元的巨额利益。
而背后中枪的自杀小白脸,他的死亡没有激起一丝波澜,反而被发现公墓中还有多具类似无名尸体,养肥了附近几个野狗群。
伊戈尔放下稿件,抬头看向这位过分好脾气的投资人,严肃地说:
“您为什么要找上我?峨罗斯多的是私人报社,您尽可以随便买一家,报纸上只会出现您想要的新闻,而不是像我这样的主编,您还需要额外去解释原因。”
何长宜笑眯眯地说:“因为我不需要一个人|肉|喇叭。”
她看上去像是在说什么理所当然的事,而不是与世俗常识背道而驰的东西。
“顺从的人当然好,可过于顺从就等同没有脑子,一个蠢货能闯出来的祸远远超过他听话的好处。我可不想时时刻刻都为蠢货操心,那可真是再糟糕不过的事。”
伊戈尔艰难地说:“不一定所有听话的人都是蠢货……”
何长宜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的话。
“但我为什么要冒这个险呢,特别是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是的,对于我来说,买一家报社就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的报社,无关紧要?
伊戈尔本来就是不苟言笑的模样,现在看起来更沉默了。
“与其说我买的是《真实谎言》,倒不如说我买的是您这个人。”
何长宜轻快地说:“您很好,一个聪明而有原则的人。聪明意味着知道边界,不会轻易闯祸;有原则意味自我约束,不会轻易背叛,这就足够了。”
伊戈尔艰难地说:“我需要感谢您对我的赏识吗?”
何长宜挑眉说道:“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并不介意,毕竟用某人的话来说,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一双聪明的眼睛呢。”
聪明的眼睛?
主编先生对此保持了可贵的沉默。
最终伊戈尔同意将“卡契·勃格克”的稿件刊登在下一期的报纸上,为此他还特意询问了投资人,是否需要为卡契·勃格克的身份保密。
投资人女士意味深长地说:“我想卡契先生并不介意泄密的问题,或者说,他和他们都很期待有客人来访呢。”
伊戈尔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投资人,又看看那份承载了过多密辛丑闻的稿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的嘴角一抽。
“我真希望没有人想去打扰卡契先生,否则我只能为他们默哀了。”
不过当最新一期的报纸发行后,想要打扰卡契先生的人简直层出不穷。
伊戈尔:……他真希望能给出卡契先生的地址,要是他知道就好了。
主编办公室,安静没一会儿的座机再次吵闹起来。
伊戈尔转身要去接电话,像是想到些什么,他回头询问似的看了一眼何长宜,反而拔掉了电话线。
何长宜问他:“很困扰吗?”
伊戈尔说:“我已经习惯了。”
他甚至微微露出一丝骄傲的笑容:“在过去,我的报道也曾经引起过轩然大波,虽然当时报社主编没能承受住压力、决定撤稿……不过幸好,现在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何长宜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是的,现在你是主编了。”
她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我派来了十个保镖。”
伊戈尔下意识拒绝道:“我不需要保镖。”
何长宜说:“别自作多情,只是为了保护我的投资。”
伊戈尔:……
何长宜站起了身,吩咐道:“就按原计划,继续发表卡契的稿件,我要做成一系列的专题报道。”
伊戈尔忍不住要笑:“这将是一场改变伊尔布亚特的大地震。”
伊尔布亚特有没有被改变还不好说,但伊戈尔差点就被改变到向生而死了。
他的报社和住所同时闯入两拨人,如果不是何长宜派来了十个保镖,差点伊戈尔也要去公墓喂狗了。
当再次见到何长宜时,原本就肤色苍白的伊戈尔现在看上去简直像一尊会呼吸的石膏像。
即使有保镖在,他还是受了一点轻伤,腿上绑着绷带,然而,伊戈尔不仅没有受伤后的颓靡,反而看上去斗志十足。
“那篇稿子一定是攻击到了他们最脆弱的地方!我知道,我就知道,伊尔布亚特本来应该更好的!”
何长宜鼓励道:“那就上吧,我的战士,用你的笔去打倒他们。”
伊戈尔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会的,谁都别想阻拦我。”
报社和住所都不能去,何长宜给伊戈尔在庄园里找了一间新办公室,这里有足够的安保力量,不仅有枪和二战手|榴|弹,还有肩扛式火|箭|炮和民用装甲车,安全程度堪比一座小型军事要塞。
何长宜甚至将印刷厂也搬进了庄园,工人三班倒,印刷机连夜运转,一张张油墨未干的报纸从这里源源不断地流出。
“号外号外!伊尔布亚特最大蛀虫或被挖出!”
“石油公司沦为贪腐基地,是谁抢走了我们的钱?!”
“当普通人排队领取教堂的救济粥时,有人在为宠物狗购买镶钻项圈!”
“为何父子兄弟大打出手,或为选美先生分配不公!”
一个个惊骇世俗的标题,一个个详实真切的报道,一张张惊掉眼球的照片……
伊尔布亚特的民众们几乎全体疯狂,他们每天早起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报刊亭抢购最新一期的《真实谎言》。
伊戈尔这个狡猾的家伙,他重新编辑了原稿,将被报道者在海外的奢靡生活与本地工厂倒闭、工人领不到工资的悲惨景象进行交叉剪辑式的报道。
一边是亿万豪宅,定制游艇,私人飞机,以及价值数百万美元的派对和婚礼;而另一边则是教堂外看不到尽头的饥饿队伍,冻死在没有暖气房子里的退休老人。
伊戈尔还将一系列未侦破的谋杀案或袭击事件与是石油贪腐案联系起来,引用“匿名消息源”或“前合作伙伴”的指控,描述对方是如何用暴力手段清除障碍。
人们的愤怒像是装满了火药的木桶,只需要一颗火星,就能将一切都炸上天。
然而,本地食利者们的反应也很迅速,立刻宣称《真实谎言》是非法|刊物,要求查封报社,严禁销售新一期报纸。
警察挡在报刊亭前,要求老板交出全部《真实谎言》的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