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妇 第101节

  “我就说,我就说他不是个好东西……什么,什么太子,太子了不起啊,太子就可以强抢民妇了?我就知道,他就是个害人精……”
  “娘子别哭,都是他们的错,您别哭……怎么办啊,有谁能,有谁能帮帮我们……”
  “……”
  抱头痛哭良久,郦兰心摇着头,把她们扯起来,拿出帕子,挨个儿给她们擦眼泪。
  “娘子……”
  郦兰心深呼吸几回,强稳住声不颤,扯着笑:“好了,都不哭了。”
  “我说了,你们别担心我,他把我带回去,至少目前,没有要我性命的意思。”
  “只要人活着,总会有转机的,他答应我,不会伤害你们,你们好好在这里呆着,过好日子,别丧了心气,更别生病,你们好好的,我在那边,才放心。”
  梨绵和醒儿泪止不住,红着眼眶紧望她。
  郦兰心摸摸她们的脑袋:“在这坐着。”
  站起身,又擦净了面上狼藉,方才推门出去。
  门一开,左右一扫,对上紧靠着屋子站,明显监听着的几个婆子。
  再向前看,是讪笑的姜胡宝。
  郦兰心半垂眸一瞬,方抬眼,走下阶。
  姜胡宝忙迎上来:“夫人,咱们可以……”
  “让人进来,我要搬东西。”郦兰心打断他的话。
  “搬,搬东西?”
  郦兰心点点头,认真:“我要把我绣房里的东西搬去府里,绣架,绣线,绣绷……反正,一样也不能少。”
  姜胡宝笑得比哭还难看:“夫人,你若是想绣花,殿下在府里已经给您置办全套了……”
  那绣房里的东西又多又杂,只怕待会儿还得回去再叫人过来。
  “我使不惯。”她不紧不慢将鬓边一缕发挽回原处,淡淡,
  “我又不是要搬整个青萝巷,他说了,只要我好好伺候他,我要什么都行,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吧。”
  姜胡宝从头到脚都僵住。
  这这,这怎么,好似恃宠生娇了?!
  尤嫌不够,面前身柔娆态的妇人还再轻飘飘补了一句:“快点啊,殿下还在府里等我回去呢。”
  姜胡宝眼睛已经快掉到地上。
  而妇人说完不再理他,径直走到绣屋,推门进去,扫一眼,便可知里头的东西不曾动过。
  身后,太监尖细高声已经响起:“都是死的?还不快点去搬?!”
  郦兰心眼珠朝后瞥了一眼,快步走到绣屋最里处放满东西的木格架子旁,门外呼啦啦婢女婆子已经进来了。
  但绣屋不大,又摆着许多东西,一时间只能勉强挤进四五个人。
  郦兰心半倚着架子,皱眉:“这么多人挤在这里,怎么搬呢?退出去两个人,剩下的人,先把绣架搬出去。”
  婆子们面面相觑,最后也只能听她的,先退出去两个人,剩下三个开始搬动绣架。
  但绣架四周还有许多东西,只能赶紧又先清理出地方。
  “小心着点,别把上头的绣布给我扯坏了。”郦兰心不忘说着。
  身子倚着架子,手慢慢探过木格,最后,定在一处。
  此时屋里混乱,屋门外探头进来的视线也不时被挡住。
  她顺利摸到了记忆里圆盖的瓷盒。
  不着痕迹屏住呼吸,指尖悄悄打开盖子,探入里头,摸出几个小块,攥进手心,两指复又把盖子落回去。
  “怎么这么慢啊,快点啊。”有些不耐烦。
  婆子们被催促,只好赶紧加快动作,满头大汗,终于快出得门去,赶紧让堵在门口的人闪开。
  看准了时机,郦兰心将东西用帕子包起来,放回袖中。
  刺绣前,要作图,刺绣时,要用到绣线。
  有时候,买回来的线颜色实在不满意,有的绣娘会自己染线。
  郦兰心也会。
  所以绣屋里,常年放着一些染料,雌黄,百草霜,铅粉……朱砂。
  上回在那人的书房里,其实她也见到了朱砂,可是,没办法拿。
  那碗避子汤,到底是真是假,她不得而知。
  她只知道,若是几日后,她的癸水没有如期而至的话,这几颗朱砂,就是她最后的退路。
  “夫人!”姜胡宝站在门外,焦头烂额,“您先出来吧,让她们进去搬就成,我们先回府里吧,殿下该等急了!”
  郦兰心拍掉手心红迹,向屋子外走去。
  第九十章 性情大变
  肃静了几日的院子骤然如掀开了沸锅, 搬箱笼的搬箱笼,挪架的挪架,一时尘飞土扬, 场面凌乱。
  姜胡宝一个头两个大,睁睁看着从绣房里慢悠悠出来的人无视掉他, 径直又回了主屋, 好一会儿, 和两个丫头半抱半贴着出了屋门。
  主仆三人依依不舍切语, 走出一步扯回两步,照着如此速度大抵磨蹭到天黑也出不了二院门。
  没法子,他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插话,而后陪笑着三劝四请,才终于把人请出了宅子。
  好容易到了车驾旁, 眼瞅着人已经都踩上轿凳了,忽地,又停下了。
  愕然看着这祖奶奶般的人物突然愣愣站在轿凳上出神,姜胡宝一颗心顺着喉管猛窜上来堵在嗓眼。
  下一刻,不妙的预感果然成真——
  “时辰还早,我要去绣铺看看。”郦兰心说道。
  姜胡宝一口气没提上来,简直要厥过去。
  嘴里比吃了黄连还苦, 有气无力:“夫人……这,殿下只说,让奴才陪您来青萝巷。”
  刚才要搬绣房, 行,绣房好歹也是青萝巷宅子内的事儿,办了也就办了,现在又闹着要去城里绣铺, 待会儿万一直接嚷着要出城门那可怎么办?
  “夫人,您让搬绣房,也搬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您在里头不也说了,殿下还在府里等着您呢。”苦口婆心地劝。
  郦兰心方才狠哭过一场,现下眼眶还红着。
  此刻眉间淡淡蹙着,似愁非愁,侧首过来,瞧着他:“我人都出来了,去绣铺看一看又能如何。”
  姜胡宝面上讪笑恭敬,但分毫不肯退让:“夫人,殿下治军治下,一向不喜无令擅为,最重规矩。太子府里,万事,不以规矩,不成方圆……”
  “规矩?”话被轻声截断。
  站在轿凳上的妇人秋波斜睨,神色愁淡中忽起似有若无笑意:“什么规矩?你们主子看重规矩?我怎么没瞧出来?”
  “当初他在我房里点迷香装神弄鬼的时候,你怎么不谈规矩?要是你们当时一口一个规矩地劝住了,叫他别进臣子孀妻的门,如今也用不着被派来盯着我这么个难伺候的寡妇了吧。”
  她自顾自说着,语气平静得像是快坐地打禅,然而旁侧离得近的侍女们已俱是目瞪口呆,恨不得把自个儿耳朵摘下来塞进马嘴里嚼成沫子毁尸灭迹。
  直面冲击的姜胡宝更是整个人轰然石僵住,下巴没一层皮兜着早已砸到了地上。
  从眼仁儿到四肢全都震抖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一脸坦然吐出晴天霹雳般字句的温静妇人,只觉得头昏眼暗,双膝发软。
  天夭了……
  他刚刚都听了些什么?
  啊?
  这些事儿,这些事儿怎么能光天化日放在外头明面上说?!
  这姑奶奶敢说,他们当奴才的都不能听啊!
  此时此刻,眼睛睁瞪到最大,和一双温和平静望过来的眸对上,浑身血肉都有些发寒。
  ……这位夫人,怕不是真有些疯了罢?
  还是说,原本的温懦谨慎,其实全都是假象?
  脑子一下扭动起来,自家殿下那张被打得青红的面瞬间又浮现在脑海里。
  是了,肯定是有些疯了,要不是疯了,也干不出昨天那种杀头的大事。
  那么,现在难题就摆在眼前了。
  一边是主子爷的金口令谕,一边是主子爷捧着都拍摔了、突然性情大变的心肝。
  是要铁面无情一丝不苟、再得罪一次捏着主子心绪晴阴的新夫人,还是冒着风险,赌一把主子爷不会怪罪下来,讨新夫人的欢心?
  似乎看出他纠结,面前人又补上几句:“你们若是怕他怪罪,大可不必,一切有我担着,他若有什么气,我挡着,冲我撒就是。”
  “左右不过折腾一晚上的事。”不咸不淡又砸下来一记重锤。
  姜胡宝两眼一黑,只想跪地拜求她别再说话了。
  “奴才明白了!”咬紧了牙关,重重一点头
  情况就摆在眼前,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这位郦夫人连殿下本人都敢打,想报复他们这些奴才还不是动动嘴皮吹枕边风的事儿?
  更何况,再不答应,不知道这位姑奶奶还会说出些什么东西来!
  得了满意的结果,郦兰心收回眼,上了马车。
  姜胡宝站在原地,抹了把脸。
  这位郦夫人,现下竟全然恃宠而骄了般,言语刺人,想一出是一出,没有半点温柔如水的样子。
  他还记得,当初殿下在她那里屡屡受挫,寸进不得。
  前些日方到府里时,哭着喊着要出府,但昨日过后,也不知殿下用了何手段,出来之后,也不见哭了,也不曾闹了,衣衫首饰全都受用,现在还会威胁使唤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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