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妇 第24节

  郦兰心转身去了院子另一边,捞起袖子,推来家里唯一一架板车。
  她小时候做农活,嫁进将军府之后日日照料腿脚有疾的许渝,平常吃喝也不亏待自己,力气还是够的。
  发愣盯着男人数秒,目光触及他身上的颇具分量的玄甲,猛地一拍自己脑袋,赶紧蹲下身,找寻解开这兵甲的锁扣。
  万幸许渝从前热衷于向她介绍战场上的大小事务,不然,她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怎么解将士的兵甲。
  把扯下来的沉重外甲往旁边一抛,复又使劲将地上的人又推又拉又拽,半晌,终于把他搬上了板车。
  这架板车平常都用来推米面重物,还从来没推过人。
  杂房离男人掉下来的地方最近,郦兰心把他推到里头时,还是累了个半死,撑着腰坐在一边。
  这人真的太沉了,幸好她放弃了把他撑起来,他这身量真压下来,能把她压得喘不过气。
  休息了一会儿,再找来几张凳子,撑起板车,算是一张简陋的小床。
  做好这一切之后,郦兰心再看了一眼确定紧实的麻绳和蒙眼帕子,有些不放心,又出去,从绣房拿回来一条长布,将男人的口绑紧塞住。
  终于放心,小心上手,解开了他的腰带。
  手脚绑着,男人也脱不了衣衫,只能用剪刀,把几层衣衫彻底拔下来。
  郦兰心看了一眼他没有血迹渗出的下半身,脱了他上衣后,没再往下看。
  提着灯仔细检查了一遍他布满疤痕的身体,她忍不住皱紧眉,即便是许渝,身上的疤痕也没有面前人来得惊心。
  不过,此时他身上只胸口和腹部上有两道清晰的血口,但伤口都不深,并不致命,郦兰心轻轻触碰他的身躯,才发现他浑身滚烫,整个人几乎像个炭炉一样。
  瞳中微缩。
  身躯烧得着火一样,晕死过去。
  当年她爹,就是这样,烧着烧着,人就没了。
  呼吸倏地急促了些,转身赶紧去了厨房,灌了一壶水,架上炉子。
  然后又回到了丢弃兵甲的地方,仔细翻了一会儿,果不其然找到一个小小的木瓶子。
  许渝和她说过,但凡上战场的人,身上大多会带上药,好一点的带的是金疮药,那是疗伤保命的东西。
  回到主屋里,后院动静不小,但梨绵和醒儿担惊受怕了一整晚,刚睡着恐怕还没有一个时辰,现下也没醒。
  郦兰心动作把动作放到最轻,将通向后院的窗牖也关上了,拿上房里干净的布条、巾帕、装进木盆里,阖紧房门。
  回到杂房里,郦兰心看了一眼男人身上的浅口子,因是隔着衣物划伤,伤口倒也没有太多脏污,但还是要先用烈酒来擦一遍。
  杂房里放着家里唯一一坛女儿红,她和两个丫头都不喜欢喝烈酒,这坛酒还是去年过年时,她公爹和婆母高兴,发下来的年货之一,没想到竟会派上这个用场。
  郦兰心将酒倒出来在碗里,用干净帕子浸透,然后小心捺压男人的伤口,再撒上金疮药,用布条绑好。
  做完这些,厨房里的滚水也烧好了,郦兰心倒了一小半进木盆,再掺入半盆凉水,手试了试,水温而不烫,方才将巾帕放到里头去。
  浸湿,拧到将将不滴水,而后慢慢擦拭年轻男人的身体。
  她照料许渝时,每日都要帮着擦身,虽然过了八年,冷不丁做起来,还是娴熟上手的。
  年轻男子身躯本就灼热,如今发了烧,更是烫人,郦兰心一手撑在帕子下,另一只手要配合着摆弄他的身体,
  先将脖颈处擦一遍,再是手臂、肩膀,又费力将他翻侧过身,换水,慢慢压拭他背后沟壑,顺线而下的紧实后腰。
  最后是身前胸膛与腰腹处,更是要仔仔细细,因着有伤口,还需万分小心,轻柔一些。
  顺着向下,手被裤带挡住。
  郦兰心也不觉有何羞耻,她又不是没见过男子身体,从前在老家,真穷到极致的,一家里几人穿一条裤子,路边乞丐不知多少衣衫褴褛讨饭吃。
  更何况,看这将士的年岁也不大,至多二十出头,而她都是嫁过人又再守寡的嫠妇了。
  且现在他还昏着,什么都不知道,没什么大不了的。
  郦兰心神情平静,一把将男人的裤带扯开,拉到了腰与下身连接的边缘,两道深深纵沟自男人腹肌处延伸入下。
  重新拧好帕子,慢慢擦拭。
  帕子刚放下去,余光忽地瞥见一点晃动。
  郦兰心惊得猛地直起身,再定睛,许久,半点变化也无。
  摇了摇头,觉得可能是自己太累了,且烛火燃烧摆动,影子本就一直在跟着摇晃。
  于是俯下身,继续。
  半晌后方才抬起头,准备换新的干净帕子给男人敷在脸上时,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的头脸烧得通红。
  郦兰心吓了一跳,赶紧弄好帕子,给他敷上去,再把脱下来的衣服粗略给他盖上,跑出去找药材。
  烧成这样了,不喝药的话,人可就要烧坏了。
  杂房房门闭阖,寂静许久,板车上的人动了动被绑得有些麻木的双手。
  第二十九章 烈火灼身
  真正从墙上翻落坠下的时候, 有那么一瞬,宗懔在想,他可能真是睡得太少, 头脑有些不清醒了。
  他应该做的,是趁着这宅子里的人没发觉, 起身回去, 把献上馊计的姜胡宝和何诚捆一块打板子。
  暗卫探查, 说这宅院里的人都没了动静, 烛火熄了也不见添上,应当是都睡着了,
  但没想到,他方才进来,那边屋子就立刻有了动静。
  虽闭着眼, 但来的那人蹲下身,缓缓靠近他的时候,他浑身的血液都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那股萦绕着无法忘却的绵柔香气,还有妇人轻而小心的喘息。
  他大抵真是疯了,否则怎会将她的气息牢牢记得数月,她不过只是在行宫那林园里,匆匆擦过他的身前。
  事已至此, 他只能不再动弹,任她施为。
  且他也想看一看,究竟, 她会如何做。是按理智,将他推出家门,还是心善到愿意在这危机四伏的境地里,救下一个不知好坏的陌生男人。
  急促的脚步声来回, 她竟然拿来了麻绳,把他的手脚全给捆住。
  那日在亭子里,她胆小得连他的脸都不敢抬头看,如今却敢直接上手绑人。
  将他捆住后,细指温腻的指面轻轻撩动在他的面上,拨开他的刻意弄乱的鬓发。
  温和又带着紧张的视线从上方投下,像几缕无形的羽毛,似有若无扫过,留下丝丝幻觉般的痒意。
  她看了他面容好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也不能睁开眼,直接问她,对他的面容可否中意?
  寂静间,听得见她手中拿着的刀具摩擦地面的声音。
  若她将这刀对准他的脖颈、抑或心脏,那么,在她挥刀的那一刻,暗卫的弩箭立刻就会射来。
  但,她没有。
  而是轻轻放下了刀。
  半晌,她又蒙上了他的双眼,然后开始来扯他的身子,扯不动,又想把他撑起来,结果也还是失败。
  她到底与他身量相差太大,费了大劲,也没能挪得动他,然后,转身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在他心中生出恼意,想着是否不该用现在这个法子来试探时,她竟然推来了辆板车,车轮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然后手上十分利落,解开了他的兵甲,再把他拽拉上车,吃力推进了无风的屋子里。
  这确实超出了他的预想。
  在梦里,她柔弱、娇气,但凡他重些狠些,她虽然受着,却会一直哭,对着他,要么软声求饶,要么柔颤低吟。
  便是后来背他而走,去找她那死人丈夫,也是柔情似水,温温言语。
  但真正的她,却和梦里的虚影不再完全重合。
  她真的如他们所说,心肠极为柔善,但她做起事,却利落得很,半点没有梦里总是哀哭的样子。
  他不禁想起那些调查来的消息。
  年幼之时丧父丧母,寄人篱下小心生活,大了些,五十两银子被卖给权贵家中将死的残疾儿子冲喜,拜堂都是和公鸡拜的,照料病夫多年,婆家却瞧她不起,本应分她的遗产也一分不给。
  青春年华守寡不能再嫁,尚且年轻,却不能如其他女子一般打扮穿衣,也不能时常出门,吃喝倒是不愁,但余生的尽头,就是等着将来死了,和一个多年前早已埋葬的亡人合坟。
  如此的生活,她却还有余下的心力接济这个,帮扶那个,那日远远瞧着她呵斥那苏冼文,虽然是发怒,却也活气十足。
  她身上没有苦痛后留下的哀伤悲怨,反而有种风雨加身也默默扛过去的平静。
  他躺在板床上,任由她推着他到了屋子中。
  直到此刻,他决定回去重赏姜胡宝。
  他真的想看看,她究竟会做到何种地步。
  思忖之间,他感觉到腰带一松,衣服就这么被妇人刷拉一下扒开了。
  她甚至还拿着剪刀,把他上身的衣物褪了个精光,然后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毫不避讳。
  宗懔浑身僵硬,瞬间调动内息,压制下了骤然欲起的反应。
  这下,她和他梦里的模样更不一样了。
  就算是那说不出口的疯癫旎梦,那虚影扯他衣服时都没有如此的迅捷。
  他故意划伤了身子,又服下催身发烫的药,想过她为他处理伤势,可她的娴熟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想来,是照料那许渝三年多得来的经验。
  但他更没想到的是,她的照料、救治,让人如此难熬。
  她的右手和他的身躯只隔着一块薄薄的巾帕,在他的身上缓慢、细致地游走。
  而左手因着要扶他的身子,毫无间隔地直接贴在他的肌肤上。
  妇人掌心柔软细腻,累到后的喘息就在他耳边。
  她将他上身所有的地方都抚拭了一遍,无比认真。
  她确是个救苦救难的好人,可她没有菩萨播撒柳枝甘露润泽大地的本事。
  她的细细照拂,近乎贴身下来的距离……
  让他浑身几乎灼烧得要燃炸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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