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瞧着他们二人的模样,辛雁估测,大概这名村长就是喻栩洲在此地的熟人。
最终喻栩洲返回,在婷儿跟前停了下来,瞥了眼陷入熟睡的小孩。
见状,辛雁主动走了过去,问他道:“今夜咱们得歇在这里吗?”
“嗯。”喻栩洲应声,看向她歉声道:“抱歉,没能带你去见辛忆榆。”
“无碍,届时我亲自回府去寻他便可。”她摇摇头,随即视线也瞥向婷儿,道:“孩子怎么办?她刚失了母亲,总不可能让她一人睡吧?”
“……”喻栩洲无言,似乎在等辛雁决断。
看出他心思的辛雁,眨眼叹息:“便让孩子同我们一起吧,有大人陪着,终归要安心些。何况在此地,她也认得我们。”
“好。”
喻栩洲点头,没有过多言语。扭身躬身,主动将熟睡中的孩子抱起,斜眼瞥向守夜青年,道:“带路。”
听此,守夜青年点头应声,带头领他们前往歇息的寝房。
至于杨氏,辛雁几人前脚刚走两步,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有人前来,将她的遗体抱走,运往内卫阁地下冰窖。
婷儿睡得很沉,即便喻栩洲来到歇息房间,将她放在床榻之上,她也仍未有苏醒之意。
辛雁上前,只见小女孩蜷缩着身子躺在床上,时不时抽泣,低喃着“阿娘”二字。
见此景,不知怎的,令辛雁联想到了当年方榆刚走那两年,每每蜷缩在床上,梦中哭泣思念母亲的自己。
“我去软塌那睡。”将孩子放下后,喻栩洲深深瞧了眼身侧的妻子,将她揽过,在额间印下一吻,放开了她,轻道:“莫要多想。关于杨氏临终托孤的交易,你无须自责。你为不被白府太子间的暗斗波及,无法接受,也是情理之中。立场不同,自无须愧疚。”
“祁愿……”
辛雁垂眸,心间顿时滋生出一股无力之感,“咱们以后,可以离京还乡生活吗?”
喻栩洲听此微怔,但迟疑片刻,终还是摇头:“若可还乡,按理说喻家历代家主总有一个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可喻家已经在京中扎根了,于京城而言,总有需要用喻家的时候。且放弃家族百年根基,意味着背叛先祖,否则喻敛只怕早带着阿母走了。对不起,安安…”
辛雁没有接话,只是眉宇间不由落寞了几分。
答案显然,走不了。不是不想走,而是作为继承家业的喻家嫡子,任谁也走不了…
说来,也是。即便是去让她阿父放弃辛家在京中的一切,背景还乡,也需很大的决心。像喻栩洲这等自幼就被灌输家族为重,责任为重的人。此事,根本不可能...
“……”
喻栩洲静静看着她,将她眉间那抹愁色与失望收入眼底,藏于袖中的手也不由握紧。脑海中,莫名想到了杨氏临终前口中的西山雪地围猎一事。
“好生歇息,我就在外面那间。若有事,随时唤我。”他沉下眸子,留下此话,便自行走开了。
这一夜,谁也未曾睡好。
辛雁睡在婷儿身侧,替正在抽泣的孩子轻拍着背,直至孩子止住抽噎,眉间舒展,窝在她怀中蹭蹭,低喃着‘阿娘’。
孩子反抱住她,渐渐安稳了下来。
喻栩洲也未曾睡着,加之婷儿此前的抽泣声一直令人不安。
他与辛雁仅隔了一道屏风,因而对于里屋的声音,听得很清楚。直至最终婷儿止住了抽泣,那声‘阿娘’也传入他耳中。
“……”
至于辛雁,低眉瞧着婷儿,也不知是联想到了什么。
隔日清晨,喻栩洲起得极早,刚穿戴x好衣物,门外便有人敲响了房门。
“公子,白公子来了,就在村外南面的西湖旁。”
闻声,辛雁也睁开了眼,坐起身准备下床。
同时,只听一声“白公子”,床上原本闭着眼的小婷儿猛然睁眼,不顾辛雁反应,赤脚下床,跑出屏风外,无视了喻栩洲,冲至紧闭的房门前,大喊:“是爹爹吗?是爹爹来接婷儿了?婷儿要见爹爹,婷儿要跟爹爹回府!!”
当辛雁追出来的时候,彼时喻栩洲的脸已经黑了。
他没有多言,只是黑着张脸,拎起婷儿的后衣领,往后拉了半步,打开了房门,警告道:“我在外面等你们,梳洗完后,再带你去寻你爹。”
听见此话,相较于昨晚,婷儿明显有活力多了。
她重重点头,扭头跑向辛雁,拽着辛雁一个劲地往屏风后带,嘴边一直催促:“快些快些。”
只待二人步入里屋,房门被人重重搭上,显然喻栩洲也是脾气上来了。
屋外的内卫小心瞧着双手环胸、面色黑沉、一脸酸意的少年,又默默瞥了刚被搭上的房门,眨了眨眼,多嘴试探问道:“少爷,您不喜孩子啊?”
“……”
喻栩洲沉默了,听此问,脸上更黑了。
他冷笑一声,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问:“看来,你很闲啊。”
“……”
内卫一怔,顿时被喻栩洲的脸色吓住了。这一瞬,他几乎连想死的心都有了,可谓后悔极了。内卫连忙摆手,甚至还不忘打了一下自己这张该死的笨嘴。
喻栩洲淡淡瞥了他一眼,收回视线,靠在门外候着。
并未等太久,不一会便见辛雁简单盘了个发髻,被婷儿兴奋地拉出门了。
然而婷儿此刻有多么期待,到了西湖后,就有多么绝望。
“我是来,带走我妻子的。”
白云霆面容憔悴,眼下乌青一片,显然是整夜未睡。
“……”
本欲扑进父亲怀中的小女童,听见此言,脚下不禁一顿。
带走阿娘,却不提她?
喻栩洲听此话,嘴边带起一抹讥笑,并未多言。
倒是辛雁,不禁皱眉,上前几步走至喻栩洲身侧,看向这位往日风光、如今憔悴的白公子,逼问:“那婷儿呢?”
白云霆沉默半晌,低眉瞥向不安矗立在原地、一副快要哭出来却又不敢上前抱他的小女童,闭眼叹了口气。
“我只是来带走亡妻。”
“呵。”喻栩洲挑眉冷笑,脸色变得凌厉,嘲弄道:“白公子的意思,是打算将孩子‘托付’于我们?”
喻栩洲刻意加重了那句‘托付’。
“可即便你有意……”喻栩洲话语一顿,斜眼瞧了眼明显也有些恼怒的辛雁,继续道:“我与夫人,也没有莫名给人当爹娘的癖好。”
“……白府的将来,谁也说不准。我不能带孩子回去等死。”白云霆低垂着头,声音发颤,态度依旧坚决。他抬眸深深瞧了眼眼眶早已湿润、被父亲莫名托孤的举动刺得浑身发抖的小婷儿。
见此,白云霆眸光一颤。
他死咬下唇,还是狠心移开了视线,看向跟前二人,竟是跪了下来。
“我原是想将她们母女悄悄送出京,可不过一夜,妻子便被盯上遇难。随我回去,婷儿会死的……”
“偌大的白府,莫不成连个孩子也容不下?”辛雁被他反应气笑了。
“是。”一句‘是’,令在场众人说不出话来,周遭气氛一度陷入死寂,无人敢发声。直至白云霆再度出声,打破这片诡异死寂氛围,他斜眼看向不远处被几名内卫用白布盖着、小心抬来的遗体,“我妻子的死,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话语间,他紧攥布料,将衣袍抓得皱巴巴,整个人顿时显得苍凉狼狈。
他好后悔,好后悔。
如果,当初没有一意孤行;如果当初听了她的劝告,没有帮宴旭泞;
如果……
可惜,凡事没有如果……
“我白云霆,此生从未求过人。”低垂着脑袋跪地的青年,眼角滑落一滴泪,道:“算我求你们,收了婷儿吧。即便是为她改掉白姓……”
话到最后,他声音愈发哑了。
喻栩洲忽问:“改姓认女?亏你想得出。你这么做,可想过白太傅的意思?”
“……送走婷儿,是父亲默许的。”白云霆抬眸,看向喻栩洲,道:“喻小侯爷,你还不知吧?如今这京中波谲云诡,太子野心勃勃,陛下他绝不会坐以待毙。父亲之所以默许我将婷儿送走,是唯恐不久将来,太子若欲谋反,陛下会对我们这些曾支持过太子的党羽进行清堂。除——”
他话语一滞,张了张干涩的嘴唇,这才道:“奸臣,固皇权。”
“……”喻栩洲未言,只是听着清堂这二字,不禁蹙眉。
“清堂……”辛雁复述出这二字,满眼震撼,面色有些难看地问:“这是……白太傅对你说的?”
白云霆听此问,自嘲一笑,沉默了,如此算默认了。
清堂,顾名思义,整顿朝纲。
白太傅为官多年,绝不会胡乱说出此话。
在众人纷纷沉默之际,一道女童撕心裂肺的哭喊,响彻湖岸,打破了寂静:“婷儿不要!婷儿不要认他们,婷儿只要爹爹!婷儿才不要改姓,婷儿要随爹爹回白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