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偶尔,他会轻轻调整一下灯光的角度,或者用手指隔着玻璃,轻轻点一下水母飘动的方向。
  伏一凌就这样一直安静地看着。
  看着那个脊背微微放松下来,看着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追随那点幽蓝色的光,看着岑几渊的指尖无意识地蜷起又松开。
  其实岑几渊会买这只水母算是他的意料之中,家里的电脑从不设密码,他前几天无意中瞥见了密密麻麻的最近搜索记录,全是关于水母养殖的。
  【海月水母适宜的水温】
  【水体微量元素补充】
  【水母会对光产生反应吗】
  【如何判断水母状态】
  那搜索记录里问得极其认真,偏执,透着紧张感,也是通过记录,他才知道这种水母叫海月水母。
  伏一凌在明白的那一刻,心里又酸又胀。
  岑几渊不是想养水母,不然早就买了。
  他是害怕这最后一点光也灭了,和那批死掉的水母一起。
  最终什么话也没说,伏一凌默默站起身,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轻轻放在岑几渊手边能碰到的地方,没有离开,只是安静地守着。
  _
  时间在平静中流过,这三天里,那只水母在岑几渊的照料下恢复了些许活力,它成了这间公寓里一个安静的锚点,让生活在这里的人有了一套必须遵循的日常。
  第四天深夜。
  客厅亮着一颤昏黄的台灯,电脑屏幕散发着蓝光,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天文数据。
  岑几渊穿着一套洗得有些旧的睡衣坐在电脑前,指尖敲击着键盘,眼神却有些涣散,注意力并不集中。
  身侧的空气似乎极其轻微地扭曲了一下。
  一道半透明的、边缘不断闪烁细碎光粒的身影,出现地毫无征兆,出现在客厅角落光影的交界处。
  那身影模糊不清,依稀能辨认出挺拔的轮毂,和那张熟悉的脸。
  他看起来很疲惫,形态也不太稳定,好像下一秒就会溃散,望着岑几渊的背影,眼神里满是心疼和焦急。
  岑几渊敲键盘的手指顿住了。
  似乎是感觉到什么,缓慢地,迟滞地转过头。
  目光掠过那道身影,看着那道被台灯拉长的阴影,眼底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麻木。
  他静静得看了两秒那个人,然后缓缓转回头,继续看着屏幕上的数据,指尖重新开始敲击,只是速度更慢了些。
  他又看见了。
  这些幻觉,出现过无数次,他的大脑欺骗他,欺骗了很多次,明明是假的,这次还要再清晰一点,再骗他一次。
  严熵的心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
  想开口,想靠近,刚试图走过去,身影就开始闪烁起来,变得透明,最终不得不消散在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
  客厅里只有键盘偶尔发出的轻响和循环泵细微的水流声。
  岑几渊停下来,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伸出手拿起桌角那瓶药倒出两片,没有就水,直接干咽了下去。
  他习惯了。
  这些幻觉,用药物来压制一下就好。
  直到后半夜,岑几渊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躺上床,药物带来了一些睡意,却也给他带来了更破碎的噩梦。
  被梦魇搅得半梦半醒时,他翻了个身,微微睁开眼,双眼无神地望着再次忘记拉窗帘的窗。
  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地从喉咙里挤出来。
  “严熵……”
  “今晚天上的月亮不见了。”
  枕头默默流着泪,自顾自地湿了一片,他阖上眼,将脸死死埋进去,那片湿润便在无声中扩大了一片。
  身侧的床垫轻微地塌陷下去一点点。
  一个没什么温度,却带着熟悉气息的怀抱,从身后小心翼翼地贴了上来,将他拢住。
  那拥抱的力度轻得像羽毛,带着颤抖,也不敢惊扰了他,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渗过来,岑几渊难得地感觉今晚好像没那么冷了。
  他在黑暗中睁眼,身体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放轻了,没有回头,不敢回头,不敢挣脱。
  他只是默默地感受这个幻觉般的拥抱,感受着这股萦绕在耳边好像并不存在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他微微侧过脸,用湿润的眼角很轻地蹭了一下那人的衣领,再也咽不下声音里的哽咽。
  “严熵……我终于梦到你了……”
  “你多来梦里看看我好吗…我真的好想你……”
  他感受到那个怀抱似乎僵硬了一瞬,他以为这个梦要散了,崩溃地蜷缩起来不敢再回头看。
  下一刻,一只手掌轻轻抚上他的背,缓缓地,有节奏的拍着。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温柔得像夜色本身。
  “睡吧,渊渊,我就在这里……我陪着你……”
  那声音带着安抚,伴随着背后轻柔的拍抚,和那熟悉的气息一点一点渗透进岑几渊紧绷的神经。
  他太累了。
  长达五年的思念、痛苦、伪装和绝望,在这一刻,在这个梦里,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
  如果可以,这个梦不要醒了。
  哽咽声渐渐平息,沉重的眼皮缓缓阖上,紧绷的身体也一点点软化下去,只是偶尔还会再深眠中无意识地抽噎,像个受了委屈终于得以安睡的孩子。
  严熵始终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耐心地、一遍一遍轻轻拍着他的背。
  又过了许久,确认怀里的人已经完全睡熟,他才极其缓慢地松开怀抱。
  形态比刚才更加模糊,闪烁的频率也加快了,他无声地坐在床边,借着昏暗的光线,用目光细细描摹岑几渊沉睡的脸,心被一下一下揪得痛,痛得发闷,喘不过气。
  他俯下身,一个没有实质的吻轻轻落在岑几渊还带着泪痕的眼睛上。
  “对不起……再等我一下…很快。”
  第132章
  诊室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本香,一位中年心里医生轻轻将手里的笔放下。
  这几周这位病人已经来三次了。
  她叹了口气,声音温和平稳。
  “你描述的这些……回到家发现东西被收拾好了,或者闻到特别的味道,看到模糊的身影,让你感到困惑和疲惫,对吗?”
  岑几渊的视线落在膝盖上,点了点头。
  李医生轻轻在病例上画了一笔:“首先,我想让你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出现这些感觉,并不可耻,也绝非罕见,这些是你的大脑为了应对极端痛苦产生解离性幻觉,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她观察着岑几渊细微的反应,继续说着:“我给你调整一下药量,应该能更好地压制这些,嗯……但最重要的是放松心情,尽量不要独处,多和朋友交流。”
  岑几渊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医生桌上那盆绿萝的一片叶子上,没有任何反驳的欲望。
  “谢谢医生。”
  他拎着沉甸甸地塑料袋回到公寓,门开的瞬间一股极其熟悉地气味掠过鼻尖。
  岑几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弯下腰换了鞋,视线习惯性地避开玄关那块像是被擦拭过的地面。
  然后他看见了。
  那个和高大的身影站在客厅中央,背对着他,似乎刚讲茶几上散落的基本学术期刊整理好。
  窗外的天光落进来,勾勒出他的轮廓,熟悉,不真实,让人心脏骤停。
  目光挪走,他走向厨房将手里那袋药随手放在岛台上,给自己倒了杯水,用冰水压下心里那丝因为那个身影掀起来的刺痛。
  身后传来极其轻微地衣物摩擦声。
  那个幻觉好像因为他动了动,也或许正看着他。
  岑几渊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没有回头。
  最终他端着水杯径直走向书房,将那袋新开的药和医生的建议,连同那个正在他身后默默注视他的严熵一起关在了门外。
  电脑的屏幕亮起,映亮他苍白的脸,以及身后空无一人的房间。
  _
  严熵在书房门外伫立了许久,听着里面传来的敲字声心口发闷。
  他已经回来十多天了。
  这十多天里,他试过呼唤,试过解释,声音却像投入海中的石子,回应他的,只有彻底的漠视。
  他现在的状态还不稳定,是强行剥离了“神”位,跨出那个世界的代价,他能够回来,全依赖于那些星辰和两人强烈的情感连接。
  在岑几渊清醒并否认他存在的白天,这种连接就微弱到几乎断连,他像一个无法被触碰,也触碰不到他人的幽灵,连维持形态都只能维持一小阵。
  唯有在深夜,岑几渊陷入沉睡,在梦里流露出依赖和渴望时,他才能的汲取到一点点力量,得以短暂地触碰到他思念入骨的人。
  扭过头,目光落在厨房料理台熵那袋新开的药上,他走过去沉默地将那些药瓶收好,打开客厅电视柜下的抽屉。
  里面积攒的药瓶多得数不清,都是这十多天里岑几渊一次次带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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