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师尊累了,你下次回来的时候, 别忘了带壶上好的梅花酿。”
“去吧。”
段淮衿推了推宋倾澜的肩,“往前走吧。”
这是宋倾澜第一次走得一步三回头,最后一次回头看过去时,段淮衿已经闭上眼,好似沉沉睡过去。
宋倾澜眼眶绯红,呼吸沉重,俯身跪下,行了拜师之时的跪拜大礼。
他的额头深深扣在冰冷的雪地上,再也无法抬起头,任由大雪覆盖满身。
天机之战后的第一月,醉月仙尊于雾霭峰仙逝。
江挽眠是在天机之战的第一年后,方才醒来的。
瑶华在凉亭里备了茶水,细细碎碎同江挽眠说着这一年来修真界发生的事。
每一件,都让江挽眠凝滞不语。
风止息带着天机阁举族赴死,段淮衿雾霭峰辞世,宋倾澜成为玄霄剑宗代宗主,接手四界重整的事务。
在段淮衿辞世前,完成了一册段氏史录,彻底将段氏订在了耻辱架上,也为……那位曾经名动天下的少主,沉冤昭雪。
瑶华看着江挽眠惨白的脸,叹了口气,“千年方才得来的胜利,仍需……又一个千年来安定。”
“眠眠,我已经辞去了瑶华仙尊之位。”
江挽眠微微回神,迟钝的眨了眨眼,眼睛红得厉害,“您也要离开吗?”
“离开?”青衣女子温柔的笑着,“怎么会是离开呢,我只是……要回去了。”
“瑶华仙尊这个尊位于我而言,从不是枷锁,我亦然不觉得,叫瑶华这个名字,是失去了自我。”瑶华安抚的拍了拍江挽眠的脑袋,“天机之战前,曜日魔尊将瑶华心法全册送来了玄霄剑宗……”
“如今四海已经安定,医修一脉却任然看不见来日……”
瑶华起身,指着庭院中的幼苗说:“我没有将瑶华神木雕刻,而是种下,只是因为,瑶琴……我已经不需要了。”
“永远坐在尊位上,就永远看不见脚下的苦难。”
江挽眠垂眸,“您说的对。”
“所以啊,我要去走我自己的道了。”瑶华看着江挽眠,怜爱的替他整理头发,“你的道,也还在等着你去探寻。”
“天机之战后第一天,各宗门世家就递来名贴,希望能得浮笙掠影之主的庇佑。”
瑶华说:“我都为你截下了,至于如何定夺,看你。”
“………”
翌日,江挽眠亲自送别了瑶华。
“卷卷,我还不想离开。”
卷王化成人形,坐在天梯上,“为什么?”
“我还有……没完成的事。”
“你并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卷王说:“这个世界,得了你太多恩泽,是他们有愧于你。”
江挽眠着急的走过去,“不是这个意思,我——”
“我知道。”卷王指尖点在江挽眠的额心,“我不会拦着你,决策权永远在你的手中。”
“不过,在此之前,你有权知道一些事。”
“什么?”
江挽眠好奇的趴在卷王的膝盖上,仰头望着卷王看不清的面庞。
“神殿,神谕者。”
“我好像……梦到过。”
卷王垂眸,忍不住揉了揉江挽眠的头发,“回溯与曜日,都是来自神殿的神力,它们曾经都属于同一个人。”
“而你身上的神力,名为圣光。”
“我吗?”
卷王“嗯”了一声,说:“不用惊讶,是它选择了你。”
“它……为什么选择我呢?”
“因为,它认定了你。”卷王解释,“圣光曾经被强行绑定在一个人身上,作为压制曜日之力的存在,但圣光始终不认可那人。”
江挽眠眨了眨眼,扯扯卷王的衣角,说:“那个人……是你吗?”
“………”
卷王捏住江挽眠的脸,轻笑一声,“想知道吗?”
“想的。”
“眠眠,还不是时候。”
“好吧。”江挽眠见缝插针,“那你是神谕者吗?”
“连神谕者是什么都不知道,就问我是不是?”
“你不是说,要告诉我的。”
“神殿之名,冠以命运,如今是一座没有神明的宫殿。”卷王沉声说。
“没有……神明的神殿?”
江挽眠不解,“神殿,不是因为神明而存在的吗?”
“是。”
卷王说:“但命运神殿不是。”
“这世上,从来都不需要司掌命运的神明,所以很早以前,就已经有人取代了初代命运之神,而后……那个人又死了。”
“而如今的命运神殿里,只有大祭司和神谕者。”
“初代命运之神被取代的时间,比你进入命运神殿的时间还要早吗?”江挽眠问。
“嗯。”
“那神谕者是什么?”
“神谕者来自不同的小世界,无一不是被神殿神力选中的人。”
江挽眠瞳孔微微放大,“那我……”
“你不算是。”
江挽眠:“…………”
卷王拍拍江挽眠的头,“神殿不是什么好地方,神谕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必遗憾。”
“?”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吗?”江挽眠故意问。
谁成想,卷王凑近了江挽眠,在他耳畔轻声说:“没错,我尤其不是个东西。”
“!!”
哪还有人自己骂自己的……
“但是圣光都选择我了。”
卷王说,“那不重要,我可以让你不是神谕者。”
“滥用职权……?”
“不可以吗?”
“可以吗……”
江挽眠咽了咽口水,他觉得……好像遇上魔丸神谕者了。
“你对神殿知之甚少,等未来……你更多的了解了,再决定要不要成为神谕者。”
“选择权,绝对在你的手中。”
江挽眠似懂非懂的点头。
“你可以留在这里做你要做的事。”卷王点了点江挽眠的手心,那里曾经有浮笙掠影的图腾,“但你每日要抽出时间,练习如何掌握圣光和浮笙掠影。”
“完全没问题!”
少年桃花眼明亮,从前的阴霾早已看不见,卷王捧住江挽眠的脸,“不难过了?”
江挽眠脑袋一歪,沉沉落在卷王手心,闭上眼不说话了。
“装死吗?”
卷王低笑一声,让江挽眠靠在他的膝盖上。
枝头的春日桃花飘飘然落下,堆了卷王素白的衣袍满身。
江挽眠捻起一瓣,忽然出声,“从未有人离去,始终有人陪在我身侧,不是吗?”
卷王的心快了一拍。
“我只是难过,没能早些出现。”
“不迟。”
卷王又补了一声,“从来都不迟。”
“你现在说了还不算。”江挽眠翻身起来,指节虚虚描绘着卷王混沌不清的脸,语调放得极慢,“等你愿意告诉我一切的时候,你说的话……才作数。”
卷王喉结滚动,伸手想去揽江挽眠,但少年轻盈一躲,收回手,抽身离开了。
只有垂泄的红色发带,从卷王的手心划过。
心中痒意更甚。
但他也只是坐在原地,看着江挽眠捡起地上桃枝,挥着慢慢远去。
“会有那一天的。”
*
命运神殿,神柱上蜿蜒着巨大的锁链,每一根都深深植入大祭司的骨头里。
伤口处,晕着金光,没有血迹流下。
大祭司睁开冷漠的眼,“有事?”
卷王身上还是鎏金白袍,手里握着千机剑,掀开衣袍随意坐下。
“没有事,谁稀得来你这破地方。”
“这便是你求人的态度?”
“求?”卷王拿出怀表,看着指针转动,身上的鎏金白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神殿黑色的神谕者制服。
他轻轻拨动怀表,“大祭司,你不得不承认,命运神殿中,我才是话事人。”
“不愧是首席大人,打白工说得这么有格调。”女子坐在神树上,狐狸眼微眯着,笑意盈盈的朝卷王看过去。
卷王淡淡瞥了女子一眼,看向大祭司,“我不能久留,长话短说。”
“第一,只有江挽眠自愿成为神谕者,契约才能生效。”
“第二,若是江挽眠选择成为神谕者,他的神谕身份,只能是神殿神使。”
“第三,无论江挽眠未来是否选择留在神殿,任何人都不能从他身上剥夺圣光之力。”
“哼。”女子冷笑,“从099圣光选择他开始,他就已经逃不掉了,他注定会是神殿的神谕者。”
“无论他是否愿意,终其一生,只能和神殿同生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