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他不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许庸平低声问:“陛下摔倒了?”
  魏逢摇了摇头,又点头,双手背在身后:“朕就是昨天没有站稳……摔得痛了……朕有点害怕今天也摔到。”
  许庸平胃肠绞痛了一下,刚要开口魏逢很快又仰着脸笑起来:“老师不要担心,今天已经不痛了。”
  许庸平:“陛下不用来国公府,臣每日会进宫。”
  魏逢认认真真说:“不一样的。”
  “朕每天,每时每刻都想见老师。老师在的时候就只有那么一会儿,朕其他时间都在想老师今天事情多不多忙不忙会不会来看朕、什么时候来看朕。老师要是前一天说第二天进宫来陪朕朕就一整天都期待着,看到什么有趣的人和事都想着要记住跟老师说。”
  他实在是……
  许庸平仍然没有动,也没有打断。佛珠碰到桌面,发出细微的响。
  “朕出宫就可以跟老师相处得更久……朕想抓紧一点时间。”
  魏逢说话更大胆了一些:“老师一直说朕还小,什么都不懂,朕没有想到反驳的话。朕仔细地想了,朕现在说给老师听。”
  “老师总说朕年纪小,其实朕心里都知道,朕看得清自己的心。朕就是喜欢老师,才会听见老师生病就担心,根本做不了其他事;朕喜欢老师,所以看到老师和秦苑夕在一起才会不舒服;朕就是喜欢老师,才会吃到好吃的东西想告诉老师,碰到老师喜欢的东西想送给老师;朕不喜欢听到别人议论老师,才会把最大那朵芍药送给老师。”
  “朕知道老师不想听这些,朕还是想说给老师听,希望老师不要逼朕立后。”
  魏逢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道:“朕喜欢老师……那样不好。”
  第33章 朕来当老师的家人
  他说了这样的话, 仰头看人的眼神认真,实际脚趾都紧张得绷起来。等待结果的那十几秒漫长得像是凌迟,魏逢伸手捂住耳朵, 听见照旧温和却残忍的声音:“臣从前曾向往过婚嫁之事, 娶妻娶贤,描眉梳头, 举案齐眉。臣喜爱女子。”
  “朕知道了。”
  许庸平一顿。他做好了说更多话的准备。
  “别的朕还能努努力, 老师要是喜欢女孩子那朕就没有办法了。”
  魏逢捂住耳朵的手又去捂住眼睛,揉了揉, 眼圈虽红口吻却是正常的:“朕以后不会再提起这件事让老师为难了, 老师当朕没有说过这些话。”
  “朕跟老师还和以前一样,好不好?”
  许庸平没说话。
  他有时候会显得无情,不给任何人希望。魏逢低下头,无意识去捏自己的手:“朕以后都听老师的话,朕乖乖的背书, 乖乖的上朝,乖乖的用膳……除了不立后朕什么都听老师的。”
  他哽咽了一下, 终于忍不住用手背去擦眼泪:“老师不要离开朕,也不要说要离开朕的话。”
  “……朕昨晚一直做噩梦,梦见老师骑马走了, 看也没有回头看朕一眼。朕跟在后面一直跑一直追,怎么都追不上。”
  他开始还哭得压抑, 后来变成止不住的抽泣。许庸平手掌颤了颤, 恍惚发觉自己变成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他是从不愿意看到对方落一滴泪受一点伤的。
  而他此刻在做什么?他无动于衷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捧在手心养大的小人儿在自己面前哭,不敢哭出声不敢大动作抹眼泪, 鼻头红红眼眶也红红。
  他在心里劝自己,立后的事总也在下半年明年开春,到那时自己不在了,魏逢总是会明白的,会有人教会他什么是男女之情。到那时。到那时……也不迟。
  他心底有那么多汪洋大海一样的担心,有重重堤岸高大城墙,都软化和崩裂在魏逢一声比一声重的鼻音中。那抽泣声几乎在捶打他的心脏。
  ……我为什么要跟他计较呢,他比我小那些年岁。我只需疼爱他,尽力满足我能满足他的一切愿望。毕竟有时我也会觉得我和他离不开我一样离不开他。他那样小的时候我抱着他,就曾下过决心要让他平安快乐。
  而他却并不快乐,我让他流泪了,哭得这样伤心。不久之后他还会为我更伤心,尽管我是很不愿让他伤心的。
  许庸平柔和地抬手,说:“陛下,别哭了。来臣这儿。”
  魏逢爬上他膝盖。
  “陛下不是说自己已经长大了吗?”
  头顶声音低低地,促狭地问:“怎么还是哭得这样厉害。”
  窗外有竹叶低轻的沙沙声。
  魏逢仍然在揉眼睛,他这时候又觉得丢脸了,背过半个身体默默地哭湿掉许庸平半个肩膀。他一直哭,也不发出声音,最后断断续续地带着鼻音地说:“朕今晚讨厌老师。”
  许庸平笑了一声。
  “那陛下明天记得不要讨厌臣了。”他煞有介事地配合,“不然臣也会伤心的。”
  魏逢连连点头:“朕就讨厌一下下,明天还是喜欢老师的。”
  许庸平终究忽略那个词,伸手去捏他泛酸的两颊:“臣三个月内不会再提立后的事。”
  被捏着脸说话困难,魏逢立刻扬起笑脸,像是完全不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一样艰难吐字:“系……唔……尊的吗?”
  许庸平:“臣一向说话算话,不像陛下。”
  魏逢着急:“朕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
  许庸平没告诉他,目光落到他穿了鞋的脚上:“陛下脚这就能走了?”
  “能走这么长!朕……唔……惜……砰!”
  魏逢给他比划出一段无法翻译的动作——小孩的语言系统跟大人的好像不一样,他小时候说的话颠来倒去发音也很奇特,总之说了一长串没几个能听懂的字,字跟字之间断得也不清楚,整个像吐出来一块黏黏的麦芽糖。
  现在被捏着嘴,叽里咕噜地冒出来一大串口齿不清的话。
  许庸平从容翻译:“不疼了?走路才疼?”
  “系的系的!”
  许庸平松开手:“臣让人烧水,陛下擦擦身体。臣就在屏风外面,陛下洗好叫臣?”
  魏逢揉了揉发酸的脸,点头,又赶快补充:“老师不要走太远了!”
  他可能是真被摔疼了。
  许庸平:“陛下怎么摔的?”
  魏逢两腿在空中划了下,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朕脚受伤不能碰水,昨晚康太医好不容易批准朕洗,朕从浴池出来忘记自己脚受伤,一下就滑倒了。脑袋磕到地上,撞了好大一个包。朕虽然还小没有腰,但是也感觉扯到了,半天都没有爬起来。”
  许庸平:“没有人看着陛下?”
  “老师不要怪别人。”
  “是朕……”
  魏逢飞快地一抿唇,耳根燥红:“朕觉得不好意思。”
  宫里除了宫女就是太监,被人看着他总觉得浑身要长跳蚤,都不肯从水里出来,更不用说擦洗全身。他一想到那个场景,十几个宫人围在一起伺候,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他捂着耳朵长长地吸了口气,不明真相地说:“一定是朕受伤太麻烦了,所以黄公公才把朕丢给老师的。”
  许庸平逗弄他:“陛下在臣这儿不会不好意思?”
  “咳……咳!”
  魏逢呛咳一声,支支吾吾地说:“朕被老师从小看到大的嘛。”
  这次轮到许庸平无言。
  无言归无言他还是抱了人去偏房,小小一段路,魏逢显得格外兴奋,他白天背了个包袱四处乱跑,现下终于觉出一点身上的疼痛来。偏房放了打浴桶和小脚盆,一个小小的木马扎,他老老实实坐在马扎上,双腿忽然并拢。
  “老师……朕自己来。”
  许庸平懒得揭穿他:“臣看看。”
  魏逢缩了缩脚。
  许庸平半蹲下来给他看脚,半天没说话。魏逢观察了一会儿他的表情,更忐忑了。
  他根本不是能在一个地方坐得住的性子,屁股挨在凳子上不到半盏茶就要下来到处走两步才行。涂药脚底黏糊不方便穿袜子,他更是能偷懒就偷懒,在宫里他一人说了算没人管得住他,他更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以至于本来四五天能好全的伤口恢复进程缓慢——脚底板受到挤压的血泡还没消,擦刮出来的小伤口承受全身重量好了又崩开,不严重,看起来却很吓人。
  许庸平收回握住他脚踝的手,淡淡:“陛下三日不要下床了。”
  魏逢脸一下皱起来,不过他是不敢说“不”的,刚要为自己争取宽大处理许庸平抬头看了他一眼。
  “……”
  魏逢立刻坐直,指天发誓:“朕保证三天不下床。”
  说完他又小心翼翼:“朕还是想下一会会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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