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收起眼底掠过的暗芒,应天的视线幽幽又转回到顾青云身上。
  他想要把顾青云引回正途,让他学会礼义廉耻的心太过急切。浑然不觉,顾青云已经被自己逼到了墙角。
  待他发觉,顾青云整个后背都贴在了墙上。
  可能是因墙上的瓷砖滚着水珠,温度太低,顾青云冻得微微发着颤,战战兢兢抬起的眼也雾蒙蒙的。
  明明块头很大,却色厉内荏虚有其表的,一笔一划地描摹着可怜相。
  “这是做什么?”
  “我在和你说正事呢。”
  “又打算做出一副可怜样,让我心软吗?”
  应天最讨厌他讳莫如深的沉默。
  当初闹得人尽皆知,恬不知耻地追在他身后,甜言蜜语信手拈来,看不懂脸色话多到惹人生厌。
  怎么突然就变成高冷的哑巴了?
  怕又不是什么追求自己,想吸引自己注意力的手段吧。
  包括现在也是,跟着自己的话道一声谢谢就好了嘛,就能得到他的一声夸奖,偏偏要和自己对着干。
  自己对他来说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应天不懂,应天大受震撼。
  他黑着脸,距离的拉近让他难以避免的,也受到了旺盛水流的波及。
  细针一样刺过薄衬衫敲在他身体上的水丝,很快便打湿了应天的半边肩膀。
  淋过雨的人大抵都知道湿衣服黏在身上到底有多难受,紧贴着皮肤的毛孔是沉甸甸的湿。
  应天颇为烦躁地叹了口气,衣服湿成这样。他还要耐着性子继续让顾青云道谢,等下说不定还要穿着湿的能拧出水的衣服,再回到自己的屋子。
  一来一回,一冷一热,他万一感冒了怎么办?
  要不然索性就在这儿把澡洗了吧,这是每一个正常人都会产生的自然而然的念头。
  想也没想,应天动作自然地解开了白色衬衫的第一道扣。
  但他终究还是太过嫌弃顾青云了。不知是顾青云身上的味道,还是顾青云滚烫的体温,亦或者是他身上带着的什么病菌。
  弄得应天鼻腔痒痒的,流鼻涕又想要打喷嚏。
  应天难受得搓了搓鼻子,直到精致的鼻尖微微泛起了红,他才停住了动作。
  可哒哒的热流却失控地鼻腔里滑落,铁锈味流过他的人中薄唇。
  “一定是你太脏了。”
  应天随意地抹了把脸,强咽下口腔里的血腥味,他凿凿地看着顾青云,万分笃定。
  一定是顾青云太脏了。
  他的抵抗力向来都是好的,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感到难受呢?
  一定是顾青云身上携带者什么与他相冲的病菌。
  就像他之前参与救助的流浪狗,长时间流浪骨瘦嶙峋的大型犬,无人打理的毛发和着淤泥、跳蚤、野草、粪便……拧成股股难以梳开的死结。
  好心抱住它梳洗,它却只一味地惊恐嚎叫,露出锋利的牙齿拼命挣扎。
  末了还恶狠狠地咬了应天一口。
  回去的当天应天就发起了高烧,伤口火烧火燎的痛,打了狂犬疫苗的肩膀也坠坠的难受。
  可应天不会去怪,咬了他的那只狗。
  他知道打小的流浪动物,警惕的野性是它们活下去的首要,没感受过人的关怀,它们也就不懂得如何亲近人类。
  一如现在,他同样不会怨,害自己生病了一样难受的顾青云。
  因为他明白,从来都没有人教导过顾青云,要如何干净的洗去身上的脏污。
  和那只可怜的流浪狗一样,他们都需要自己的谆谆善诱啊。
  应天嘶哑着声音,嘴角努力往上弯着,凸显着自己亲和的一面。
  “血…血……”缩在墙角,上一秒还惊魂未定的顾青云,惴惴的目光触及到应天下巴处成串的血珠时,下一瞬他手忙脚乱地四下环顾起来。
  试图找个东西来帮应天擦擦身上的血。
  应天没让他动,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事实:“你都脏得我流鼻血了。”
  他眼神透着鼓励,“所以,要把自己洗得干净些知不知道?”
  “身体的很多部位,缝隙都是藏污纳垢的。”应天意有所指。
  “你要掰开,剥开,翻开仔仔细细里里外外的清洗干净,知不知道?”
  “既然来到了我的家里,就要听我的话,我知道以前没人像我这么有耐心地教导你,所以你误入了歧途。”
  “不过没关系,只要你听我的话,我会摒弃前嫌暂时放下我们俩的私人恩怨,好好地教你。”
  “一定把你教好的。”
  应天言笑晏晏地哄着,“你说好不好呀,顾青云。”
  “好不好?”漂亮青年衣襟下巴处的血,烧红了顾青云的眼眶,他顺从地重复着应天的话,头痛欲裂地点了点头。
  “只是点头?”应天眉梢微微蹙起,他上挑着音调,不满的嗯声带着窒息透过水汽。
  “……”
  半晌后,顾青云僵直的舌头发木的嘴巴,不易地为应天拼凑挤出一声“好”。
  “乖啊。”应天惬意地眯起眼,舌尖舔过唇,又持起高不可攀的姿态,不容拒绝的:“现在可以向我道谢了噢。”
  ———
  人所共知的一件事——同样的内容,教学的时长,与学生笨拙的程度相关。
  学生聪颖,教学时间自然就短。
  学生愚笨一如顾青云,那可真是令人感到绝望的漫长。
  等彻底完成教学,那已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彼时应天身上的衣服找不到一处干燥,从上到下就连他的发丝都染上漉漉的水汽。
  “下次自己就要这么洗了啊。”
  应天一本正经地睨着,跌坐在地上的顾青云。
  他顺手抄起顾青云放在置物架上的两条裤子,又嫌弃似的啧了声,“等会脏衣服就不要穿了,直接穿我给你带的新衣服。”
  “和你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应天抱怨着,“我澡都还没洗呢。”他推开门,和先前悄无声息地踏入不同,离开时他餍足地把派头摆得十足。
  “我走了哦,顾青云。”
  应天有洁癖,洗澡所需的时间自然很长。
  将近两个小时,应天这才从放满水的浴缸里站了起来。
  他赤着脚踩在水淋淋的地砖上,脚边随处可见被热水打湿的衣物。
  皱皱巴巴的白黑两件,乱糟糟地凝着类似沐浴露的胶质。
  应天目不斜视地迈腿跨过,那依稀能辨出是背心和平角裤的两团。他站在镜子前捞起浴巾,随意地擦了擦身上的水珠。
  刚洗完澡的身体总是神清气爽的,应天换好家居服步伐轻盈地走出浴室,瞥见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应天伸出被热水泡得发白,指腹带着皱感的长指,轻点着屏幕上的数字。
  作为主人,他或许是有些失礼的。竟让客人独自在客房,待了快两个小时,
  应天惭愧不已,麻利地切换起手机里安装好的与监控对接的app,想要看看顾青云在做什么。
  【很多人都误会我是早有预谋,我承认大家的想象力都很丰富,但我身歪不怕影子正。】
  【还要我重申多少遍,我是才想起来的呢?】
  【希望论坛的各路网友们对记忆力不好的我,多些关爱。】
  【不许再说我变态了哦。】
  手机呈现的监控画面,多少是有些失真的。褪了色一样的黯淡,轮廓模糊着略显卡顿。
  “顾青云。”
  应天从未用过软件里的双向语音功能,他不免好奇地对着麦克风喊了句顾青云的名字。
  瞅见手机屏幕里,吓了一跳忙左看右看的人影,应天兴奋地咯咯笑出了声。
  屏幕里的人像触手可及,就好像在玩什么养成或模拟人生的小游戏。
  顾青云就是独属于他,是由自己创建的,只听自己命令的小角色。
  “我在你头顶呀。”
  应天好心地提醒着,这不太合自己心意,过于蠢笨的角色。
  备受宠爱的青少年时期,应天实际上没有什么自由的时间,他的行程总是被家里人安排得满登登,玩耍、游戏的时间一个月凑不出一刻钟。
  此刻,他像是找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隔着屏幕对上顾青云的视线也不满足,还要要求对方时时刻刻地应答着他每一声的呼唤。
  “顾青云。”
  “顾青云。”
  “顾青云。”
  “顾青云。”
  “顾青云。”
  “……”
  “顾青云为什么不说话?我看到你在翻身了哦。”
  “要听我的话知不知道。”
  “顾青云。”
  “顾青云。”
  “……”
  透过监控器传来的声音断断续续得失真,伴着滋滋啦啦的电流声一刻不停歇。
  哪怕顾青云累的,已经蜷缩在床上沉沉睡去,那声音也如影随行地砸在他耳畔。
  掺着热气,居高临下的慵懒语调仿佛,应天真的贴在自己耳畔般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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