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头顶铜铃莫名发出声响来,很轻一声,就像是被风刮动所带出的一般,半点动静没惊起来。
忽的,陈祥山看着萧亦好像看到金山银山般,眼睛里都蹦出光来,眉飞色舞气沉丹田吼道:“想清楚了,右相年老,新帝尚年轻又握有兵权,明眼人都知道该选谁!”
萧亦不置可否,事实如此不必多说。
人却拍椅而起,一脸严肃:“陈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陈祥山一愣,没料到萧亦会是这幅做派,肉眼无法忽视地挤了下眼皮,一拍椅子同样窜起来:“明哲保身而已,萧大人能保,我为何不能!”
萧亦一脸沉痛,浑身颤抖着抖出袖子下紧握着的拳头来,像是在克制着什么:“你与我如何能比,我还有……”很是冠冕堂皇出言劝导,“若陈大人愿意就此罢休,下官愿意当今日没见过你!”
陈祥山咬紧了牙,又含糊又有声道:“此乃大势所趋,你只用向陛下引荐我就好!”倒是不打哑谜直接说了。
萧亦大失所望摇头:“新帝疑心重,伴君如伴虎岂是好事?”
“如何不行,天子才是正统!”陈祥山满脸决绝,倒是比萧亦的演技还要精尽些,而萧亦要的就是这样,长叹一口气:“既如此,下官也保不了你。”
说着便不等陈祥山挽留,看着门上映着的人影挑眉开门,拉开门时脸上换了副表情,没看清人就说话:“右相大人可有听见。”
门外一身绸缎,站姿分外标准的人正是右相,此时看着陈祥山,脸色有些阴沉。
萧亦抿唇正色道:“大人,如您所见下官劝过了。”像是为右相好般,“皇帝要换血,陈大人即使御史,仍有可用之处,还望您多劝劝。”
说着便言尽于此转身看另一位当事人。
陈祥山定在原地,看着右相阴晴不定的神情,脸上有些精彩。
半晌右相淡声道:“你且回去吧。”
萧亦欣然接受,转身便走,刻意放重了脚步声,然后半步也不停,毫不留恋迈出门,甚至贴心给两位影帝关上了房门。
隔着一两米才站住脚,与二楼窗边抱手而站的温思远对视一眼,无声挑眉一笑。
让温思远来毫无疑问是有用的,比如提醒他什么时候该飙戏。
右相党中官阶不小的,都知道萧亦府中全是右相的人。
却是陈祥山堂而皇之将密信交给管家,甚至毫不遮掩拿给他,试问这是一个要叛出旧党拥护新帝的臣子能做出的事?
而临王又是什么身份,能让心比天高的右相跑一趟?
不是为他,就是为陈祥山。
再说陈祥山是何等精明的人,岂会不知右相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怎会叛变?
做出这事来,毫无疑问是因为他。
两人要设局试探他的忠心,就不妨让他摆双方一道。
因此早在看完信,萧亦就让人把信原封不动送去了右相府,要玩忠贞,陪他们玩一次他也损失不了什么。
难为右相愿意在试探失败后还跑一趟。
右相和陈祥山再次出现在花厅也是半个时辰后,右相又恢复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倒是陈祥山眼见着有几分丧。
“你就不怕陈祥山是真想投诚?”温思远捏着茶杯,语气有几分漫不经心。
“你当谁都是武青?”武青是官职受限,陈祥山有什么找他的必要?
温思远挑眉笑了下,没再多言,晚宴一散便死鸟出笼般飘了出去,出门前不忘朝萧亦挥了挥手:“萧兄下次见!”
前面右相回首意味深长看着萧亦,萧亦回之一笑却被谁急匆匆撞上,趔趄扑前,险些双膝落地。
抬眼不见人,手里却被塞了东西。
第29章 臣给您塞个人如何?
手中的东西卷成手指粗细, 质地分外柔软又不失韧性,应是上好的宣纸,萧亦无声摩挲着表面, 满条不紊走到马车边,全当无事发生。
上车前一刻,大概是命运使然, 抬眼便看见了前方那辆插有赵字旗帜的马车。
棋子迎风招展,地上的阴影诡异摆动起来,好似在提醒萧亦, 右相出门够久了。
萧亦无声叹了句没完没了,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当机立断往后退了步抽出手里的宣纸看了起来:“萧大人见字如晤, 在下齐折,今圣上如日中天统揽大权,右相日薄西山已然式微,在下惟愿拨乱反正……”
齐折,同属户部也是侍郎,与萧亦官职相当, 原被封听筠压一头,萧亦来后喜欢当甩手掌柜,和对方关系不差。
眼下对方正站在不远处盯着他看信, 不用近看也能通过对方僵硬的身体联想到那骤缩几分的瞳孔。
纸上字数不多,萧亦没完全看完,掩眸一瞬, 指间用力摩挲宣纸,不经意便折出个对痕来,随即果断走向右相的马车, 没避着任何人,手指贴着窗子便轻敲了三声:“右相大人,下官捡到了您的东西,特来归还。”
车窗结构使然,能从外面拉开,也能从里面推开,萧亦眼睛都不眨就握着边角掀窗,指间夹着两三片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的银叶子,混着那卷纸便递进了窗。
如此不请示便开窗,实为冒昧。
下一刻右相便从里支起车窗,脸色不见得有多好看,窗下桌子上落着两片银叶子和一卷松松垮垮的信,只看落地造型,像是富人高高在上随意赏给乞丐。
萧亦无害垂着眼:“大人恕下官冒昧,周围人太多,”他往后退了两步,“唯恐皇帝怀疑,下官需避嫌。”
右相冷眼看着桌上的银钱迟迟不回话,萧亦垂着眸子,细密的睫毛印在眼下,隐隐透出几分忏悔之意,抿唇不语间更像是懊恼举止无礼。
半晌右相正如长辈纵容晚辈般捡起两片银叶子叹了口气,施舍似的伸出手,不给任何触碰的机会便扬了下手掌,银叶子随动作落地,敲出两声脆响。
萧亦面色不改,依旧垂着眼皮,右相看着纸声调有着几分随和:“多谢萧大人。”
迎着周遭人的目光,右相心平气和敲了两下车壁,最前方车夫挥鞭赶马,鞭子“啪”一声打在马身上,与地上的银钱交相呼应着,无异于打在人脸上。
马车尾端驶出萧亦的视线,萧亦半点不觉得难堪,转而偏头看向不远处看戏的齐折,明示一般看向脚边的银叶子:“齐大人,现在是您的东西落了。”
远处右相审视着纸上的内容,目光定在日薄西山四字上便移不开眼,无形中马车中的物件被压得动弹不得。
日薄西山对角。
折痕分外明显。
右相盯着折痕,手指惯性敲击桌面,眼中一片晦暗:萧成珏有过迟疑。
那边萧亦看着愣在原地的齐折,既然要再三试探,就别怕他真让人反水,弯头笑了笑,笑意泛着苦涩,人也落魄弯腰捡银叶子:“逗大人玩的,您莫放在心上。”
捡起东西不由得长叹一口气,转身间背影料峭,堪比踌躇不得志。
季折看着就忍不住上前:“萧大人,您……”
方才那幕谁都看到了,处处是折辱,换谁不说一句欺人太甚。
萧亦回首苦笑:“罢了,居其位谋其政,食禄而已。”又逢风过,双目湿润发丝缭绕,见者只觉可怜。
回想起萧亦往日在皇帝是如何得志,再看现下这幅落汤鸡模样,季折几乎是下意识想反驳食的是天家的俸禄,话到嘴边才顿住:“你莫要多想。”
萧亦做戏做全套,失魂落魄摆手上了车,因着有风掀车帘,仍能看见季折站在原地,按下车帘时反手将两片银叶子丢在一边。
季折和萧成珏是同年入仕,因着不讨好右相前期官途半点说不上顺,跟随大势投靠右相后才混到和萧成珏一般地位。
要说右相党谁好撺掇,非季折莫属。
知道右相是什么姿态,清楚对方不会轻拿轻放他才愿意整这么出,否则,凭白浪费了右相送到手边到资源。
右相党谁不知萧成珏替右相做了多少,如此右相还当众羞辱他才是诛心,诛那些用处不大被封听筠抄家吓得将右相视为主心骨的心。
快到萧府,萧亦突然生出个念头,朝外吩咐:“调头进宫。”
到御书房时皇宫刚上宫灯,可能是萧亦来得勤,王福都懒得通禀,径直就给萧亦领进了门。
封听筠仍在写着什么,暖色烛光打在身上透着几分倦懒,轻轻抬头萧亦就一丝不落撞进眼中。
声音也是轻慢的:“今天受欺负了?”
萧亦不意外封听筠会知道,自觉省了行礼坐到座位上,倒也没垂头丧气,正常的点了下头,低眸给自己倒水时却乖得让人觉得他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