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粉帘轻晃,开了一个三角塔小口,一截白皙的手腕再度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捻起一个鲜肉包,收了进去。
管他牛鬼蛇神,祝珩之只知道自己时间不多,道:“大美人,误会一场,我真没有调戏你家丫鬟,只是想要跟你买那老板送你的两个豆沙包,我家娘子怀孕了这不吃那不吃,一哭二闹三上吊,就好这一口,多少钱都好说!”
但见那一截手腕又伸了出来,朝黄衣小姑娘招招手,后者低声附耳说了什么,须臾,微微侧头,又点点头,从盒子里挑出两个包子用干净的帕子装好给祝珩之:“我们大小姐向来菩萨心肠,不要你的钱,快滚吧。”
要是换做平时,有小孩子用这种趾高气扬的语气跟他说话,他好歹也要滔滔不绝引经据典教育一番,实在狗改不了吃屎的,就痛扁一顿。
可是他的冰环快化没了,回程只有约莫不到一刻钟时间,他匆匆朝那大美人喊道:“谢了!改日请你喝酒。”
黄衣小姑娘翻了个白眼:“大小姐,那人真奇怪,说着好像会再见面似的,谁稀罕他一顿酒。”
她却见粉色纱帘后的大小姐微启娇唇,轻声道:“真是好久没见了呢。”
滴、滴、滴……
桌上盛满水的杯盖几乎溢满,不出二十滴,时间便至。
院子的树下,林淮舟平心静气盘腿打坐,闭目静修,突然,池塘传来猫撕裂的求救声和水花扑打的哗哗声。
他淡然捏诀,一团灵光将猫儿裹住,缓缓浮起,像云朵般缓缓移向自己,灵光啵一声散去,原本浑身湿哒哒的猫毛瞬间干燥顺滑。
十、九、八、七……
“喵呜~”那猫是橘色的,很大一只,虎头虎脑的,他尖尖细细叫一声,不停用头蹭他的手。
六、五、四……
林淮舟只是心不在焉地顺手摸了摸,那橘猫似乎得不到他热切的回应,干脆躺下,用头拱他微隆的小腹。
三、二……
砰的一声,一个不知从哪出现的红色身影砸在门口,然后蠕动几下,靠在门边,纹丝不动,疑似死亡。
林淮舟抱起橘猫,悠闲而慵懒走过去,一如等到母狮外出打猎回来的居家公狮。
脚步刚至,祝珩之立马瘫痪似的高举双手展示战利品,一手是一个轻便的包袱,一手则是用干净帕子裹好的豆沙包,漫不经心笑道:“怎么样?哥哥厉害吧?给你个机会夸两句。”
林淮舟淡淡扫去一眼,他一腿歪斜伸长,一腿屈膝,右手随意搭在膝盖上,他领口颜色比其他地方深一层,零碎的头发悉数黏在额头、脸侧,利落的鬓角还在大滴大滴挤汗珠,一路划过浸着薄薄汗渍的喉结。
“发什么呆呢?不知道怎么夸哥哥啊?这还不简单,就说‘哥哥,你好棒啊’‘哥哥在我心目中永远最厉害’诸如此类的,你试试?”
“……”林淮舟一举拿过豆沙包,理也不理,目视前方,兀自踩了他一脚后走进屋里。
嘎吱——
祝珩之感觉腿骨要被碾碎了,没忍住嗷一嗓子:“嘶啊!你个没心没肺的小东西!”
林淮舟就这样抱着猫坐回原来位置,指背轻轻碰了碰豆沙包:“热一下。”
祝珩之一瘸一拐进来:“……您这使唤得是不是太自然了?真当我是您家下人呢?冷了就不能吃了?谁惯的你这臭毛病。”
嘴上说着,右手抛出一团微红灵光,那包子瞬间冒出氤氲热气,犹如新鲜出炉那般,香甜四溢。
“我倒是好奇,你怎么知道这家什么老李包子铺有卖秘制豆沙包的?你往日下山执行任务,基本是快去快回,从不闲逛,从不拖延,难不成,你偷偷下山过?”
“如果你还想用你这张脸去勾倚香楼的花花草草,那就把嘴巴闭上。”林淮舟威胁道。
“喵。”
那橘猫幽绿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那架势似乎随时准备发起攻击。
“这小玩意哪来的?不会是你生的吧?啧啧啧,那表情简直跟你一模一样。”祝珩之说着伸出手去摸猫头,结果被无影猫拳噗噗噗地连续揍了三下。
没被辣手摧花的毒掌打中反而被一只猫打了三次的祝珩之:“……”
林淮舟刚好咬了一口包子,嚼嚼嚼,嘴角其实扬起了一个特别微弱的弧度。
祝珩之把行囊往肩上一甩,主人架势般逡巡四周。
这个小屋虽然陈旧却很干净,坐南朝北,光线敞亮而温暖,一张山水墨画屏风隔开卧室与厅房,饭桌藤椅于西,床与衣柜于南,书案书架于东,案上,一尊白玉莲瓣三足顶式炉袅袅生烟,芙蓉冷香沁人心脾。
“我以后就睡这儿。”祝珩之以手画圈,圈起床前的空地,说着,打开那个又小又轻的包袱,拿出一张薄到飞起的毯子,直接铺了上去。
“什么味儿?”林淮舟拿帕子擦手闻过来,一脸嫌弃地看着那边缘起毛的红花绿叶毯子上淡黄深黄的不明污渍。
但见祝珩之又从包袱里抽出一个像葡萄串的灰色枕头,揉面粉那样,把里面凌乱的结块棉团统统众神归位。
那枕头的灰色布料上,点缀着圈圈点点的白中带黄的污渍,好像一口又一口挥之不去的陈年老痰。
林淮舟:“……”
却见祝珩之伸了伸懒腰,直接汗涔涔大字躺下:“啊,舒服。”
林淮舟一脚踢过去:“上床要洗澡,外衣也给我脱了,还有鞋,你这毯子枕头几百年没洗没换了?恶不恶心?”
“我这都是老朋友了,我老娘说,我一出生就躺在这上面,二十几年了,是我的真爱,怎么能说换就换?而且,我郑重声明一下,前天我才刚洗过,不信的话你闻闻,还有皂香味儿呢。”
林淮舟立即捂着鼻子退避三舍:“离我远点。衣裳什么的,放你右手边第三个柜子,别和我的混在一起。”
“我全年就两身衣裳换着穿,压根用不着,那么大的柜子,还是留着给你以后添置新衣裳用。”
“两身?”林淮舟大概接触到自己难以理解的方面而眉头微蹙。
“是啊,今天穿一套,洗另一套,晾干了第二天自然能穿啦,省钱省心又省空间,多好!”
“你别告诉我,其他日常东西,洗澡巾、擦发巾、洗脸布、手帕、梳子等,你都没有?”
祝珩之不以为意道:“很奇怪吗?”
“……”
“你能不能别这么邋遢?”林淮舟扶额,往后退了退。
“如果实在要我这么讲究,我可以勉为其难和你共用一下。”
“你敢?!”
“我还不屑呢!”
林淮舟面无表情道:“从今以后,你睡门外。”
“凭什么?我特意来照顾你和孩子,花钱花力,连在卧室打地铺都没地位?林淮舟,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呢?毒妇。”
“等你什么时候忍痛割爱,什么时候改掉你邋遢的恶习,就什么时候进来。”
话罢,林淮舟宽袖一挥,把祝珩之的真爱和唯一的一套衣裳悉数丢了出去。
“你……”
林淮舟把怀里昏昏欲睡的橘猫放在自己床上,还很贴心地在它圆滚滚的肚子上盖了一张柔软的小帕子。
“这货算哪根葱?待遇凭什么比我好?这不公平!”祝珩之眼睛嫉妒到发红。
“小声点,嚷嚷什么?我只是让你把行囊拿过来,至于睡哪儿,我说了算。爱睡睡,不睡滚。”
祝珩之:“……”
霍帆觉得,他家老大近来好生奇怪。
譬如,频频夜不归宿,可身上一点酒味胭脂味都没有,反倒是染上了和死对头林淮舟一模一样的芙蓉冷香。
譬如,每日准时去膳堂后院,拿着跟他借的放大镜去观察一筐红豆,时不时挑挑拣拣,然后捧着几粒小石子去找包点师傅算账。
譬如,卯时一定会出现在膳堂,并且排在等饭队伍的第一个,一如从前的林淮舟,也是唯一一个赤霄阁的人,万白丛中一点红,还会嬉皮笑脸缠着师傅挑到馅料最多的豆沙包。
譬如,巳时刚过,他便会偷偷下山,独自去一趟聚仙楼,背着兄弟们吃独食似的,不知神神秘秘干什么,有好几次,霍帆看见他拎着大盒小盒往竹林方向去了,每回心情都似乎不错。
霍帆不敢跟上去,生怕误触林淮舟的禁地被打个半死,只能遥遥地用隐身符跟在祝珩之十米之外,一旁跟随的赤霄阁同门轻声道:“霍师哥,老大这是怎么啦?我怎么感觉老大由头到脚散发出一种贤惠的人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