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林淮舟捂着时而如坠冰窖时而如入火海的心口,喘着粗气道:“所以,师尊把梵珠放在了弟子身上?”
  “不错,你先天圣体,是一个不能再好的容器,淮舟啊,那些急于得到梵珠之人,道心不稳,恐会利用其做出一些伤天害理之事,为了天下苍生,你忍一忍,很快就过去的。”
  林淮舟不被察觉地摸摸暗中孕育了一条小生命的腹部,想问什么但又不知怎么说,他抿了抿唇,只道:“弟子绝不辜负师尊一片厚望。”
  月色渐凉,回到竹苑的林淮舟,浑身筋骨因过久紧绷而酸乏,稍稍低头便能闻到馊馊的汗臭,他宽袖一展,光芒乍现,门前池塘里多了一条嘴含珍珠的宝蓝色的鱼儿。
  沐浴了近乎半个时辰,才宽衣熄灯就寝,正好亥时。
  夜色湮没湿润的竹林,晚风渐渐,略有呼呼声。
  他睡姿格外端正,面朝上,双手交叠于腹,几番呼吸下来,他却蓦然睁眼,眸底毫无困意,他习惯性摸了摸肚子,感觉空空的,胀胀的,有点奇怪。
  是吸收了梵珠的缘故吗?
  还是因为膳堂关门了没吃晚饭?
  肚子时而胀起,时而扁平,他实在躺得难受,加之这里刚下过小雨,空气闷热,他一挥袖子,门自动开了,夜风微凉。
  登时,窗户发出吱呀吱呀声,半个人影站在那里鬼鬼祟祟。
  “谁?”林淮舟骤然起身,同时掐亮烛火。
  暗黄之中,那影子逐渐清晰,声音也是熟悉的:“是我。”
  “祝珩之?你大半夜来我这里作甚?”
  “什么大半夜,才亥时,真正的生活才刚刚开始。”祝珩之利落跳进窗来,手里提着一个两层的小木盒。
  “有门不进,你白痴?”
  “这样比较像偷情。”
  “……”
  “快,过来,我给你带了好东西。”祝珩之招手唤道。
  “你从哪里进来就从哪里滚出去。”林淮舟回到床上翻个身,不予置理。
  “别啊,师哥,真是好东西,再拖下去就不新鲜了。”
  “你能不能滚?”
  林淮舟本来就难受,被这人一吓一气,更糟心了,被褥下,他的腿稍稍往腹部蜷缩。
  竹苑偏僻,夜晚宁静如水,祝珩之哐哐啷啷打开木盒,似有碗筷交叠之声,不多时,一阵淡淡的食物清香盖住了屋子里的芙蓉冷香。
  是什么呢?
  林淮舟鼻翼翕动,闻起来很清新,似有甜意。
  “师哥~真的不尝一口吗~可好吃了哟,好多人排队都吃不上呢,你不好奇?”祝珩之的声音像鬼魂似的飘来,床榻陷下去一些,食物的味道也近了很多,隐约有股清甜的鱼香。
  越闻越饿,可他不吃肉,林淮舟起身,抬脚蹬他:“你烦不烦?唔!”
  猝不及防,嘴巴被塞了一小块软软的凉凉的东西,顿时,满嘴鲜甜。
  “你……唔!”
  又被对方塞了一块进来,不得不说,两块比一块的口感更强,软中带点脆,一种浓郁而不腻的酱汁裹满了舌尖,瞬间满足了他的口欲。
  “知道你喉咙小,我打包的时候,特意让老板切薄一点,窄一点,可这五色鱼脍就要厚一点才能尝出鲜味,两块一起吃,应该问题也不大,能噎下去吧?”
  星点烛火映在祝珩之如曜石般的瞳仁里,像低低的尘埃,拦不住万千火花在林淮舟眼前绽放。
  “……嗯。”他撇开目光,含糊不清应道。
  “肉很好吃吧?如何?”
  只见林淮舟忙于无声地细嚼慢咽,淡蓝色眸子在昏黄光线下亦晶莹剔透,左看一会儿,右看一会儿,并未回复他。
  “祖宗,你能吃快点吗?这鱼脍放久了口感不好的。”
  对方如蓝水晶般的眸子转过来,像看空气似的看了他一眼,还在慢慢嚼,复未回应。
  “……”
  不多时,祝珩之端盘子的手都发麻了,实在太安静,他随口感慨道:“是不是突然觉得你以前二十几年都白活了?是不是觉得我不仅长得英俊潇洒,还温柔体贴,简直是所有姑娘心目中的梦中情人,唉,谁嫁给我,谁就拥有了天底下最好的福气,真羡慕我未来的媳妇。”
  林淮舟看着他,嘴巴一嚼一嚼。
  祝珩之心情像被挨了一只鞋,霎那落了回来,道:“我很清楚你想说什么,但我不想转达,谢谢,吃块鱼肉都这么费劲,怪不得你这么瘦,一身加起来都没二两重。”
  但见林淮舟喉结轻滑,终于吞下去了,他拿过床头边的帕子,慢条斯理擦了擦被强喂时嘴角沾到的汁水,道:“不怎么样。”
  轰隆一声,祝珩之被劈得外焦里嫩。
  “你可以走了。”林淮舟毫不留情下逐客令。
  “真不好吃?”
  “嗯。”
  “不喜欢?”
  “嗯。”
  “要我拿走吗?”
  “……”
  “从湄清岛渔家乐到这里,我一路拎着那盛满一半冰块的破盒子,而且那鱼脍像你似的,娇气得很,还得趁底下冰块融化之前吃最好,我飞几十公里,就要停下来到处找新冰块补上去,为此,我四处打听特意找的冰饮铺子。”
  “可谁知,人家冰块稀罕得很,不送不卖,得至少在店里花二两银子吃东西才肯答应,他娘的黑心店家,我剩下的月钱全搭进去了。这跌跌撞撞一路下来,我吃了三碗桂花酒酿、四碗砂糖冰雪冷元子、像脸盆那么大的两碗酥山冰酪 ,我容易吗我?”
  “结果呢,紧赶慢赶累成狗送来,吃一口就不要了,还让凶巴巴地让我拿回去洗盘子洗筷子,我冤不冤?简直岂有此理,哪有你这样报答的?你要是不吃,扔了算了,我就当喂了白眼猫。”
  话罢,祝珩之把那碟鱼脍放回铺满冰块的木盒上,毅然决然转头出门。
  “等等。”
  祝珩之猝然感动:“我就知道,师哥其实只是刀子嘴豆腐心,不会这么对我……”
  “窗。”
  “……”
  祝珩之硬生生憋回眼角的泪珠,头也不回,兀自跳出窗外,砰的一声,关上窗。
  屋子又恢复一如既往的安静,那张向来空荡荡的小圆饭桌上,放着一盘薄而透亮的五色鱼脍。
  如今竹林无声,风似乎停了,就寝再好不过。
  可素来此时早已入睡的林淮舟,双目丝毫未阖。
  须臾,他掀被起身,赤裸的双脚轻轻踩碎月色。
  他记忆力格外好,自己从小被师尊安排在这个冷清清的竹苑里生活,习字、练功、念书等忙碌而娇小的身影清晰地充斥每一个角落,由小到大,总是活在师尊的表扬与批评中。
  如今可算是长成了师尊理想中的样子,强大、公正、独当一面、有条有理,但却想不起来,什么时候闲坐下来,好好吃过一顿有味道的饭。
  鱼香四飘,是人间烟火的味道。
  他略微犹豫执箸,小心翼翼夹起一片薄薄的鱼脍。
  学着祝珩之的样子,沾了一点小碟子里的焦褐色蘸汁,送进嘴里,没嚼两下,眉头微微一皱,似乎有什么不对,他重复之前的动作,又送进一块,眉心才得以舒展。
  狭长的凤眸慢慢争圆,蓝瞳熠熠生辉如海底最纯粹的宝石,嚼着嚼着,眼尾自然扬起如翅,不自觉眯成一条月牙般的细缝。
  桌底,赤足白净如雪,趾头透着淡粉,像花丛蝴蝶似的,翘起又落下。
  孰不知,他斜后方的窗户并未关紧。
  烛火透过窗隙,在黑暗的地面切割出一个不规则的长长的光影。
  一个高大男子蹲在窗下偷窥且嘴角挂着邪恶微笑的猥琐身影,被深深刻在光中。
  啪——
  头顶一痛,坐靠窗下的祝珩之猛然一激灵,睁眼还是漫漫长夜。
  彼时,五火七禽扇从他头上飞下来,一展扇面,跳舞似的朝窗户里摇晃身子。
  祝珩之抓抓疼到发痒的头皮,一把掐住它,用眼神无声教训道:“小东西活腻了是吧?老子的头是你想打就打的吗?”
  那折扇拼命摇头,使劲儿指向屋子里,猛然挣脱祝珩之的手,横着飘了一会儿,又立起来点点头。
  “知道了知道了,他终于吃完了,对吧?”
  那扇子在空中飞来飞去,似乎表示完成任务的喜悦,祝珩之抬手一拍,将其塞回腰带间,心道:“瞧把你得瑟的。”
  祝珩之再次十分猥琐地把视线挤进窗缝。
  此时,圆月挂枝,树梢的影子落在桌上,洁美的月光化作一张软实的狐裘,披在一手撑着桌沿入梦的林淮舟身上,如梦似幻,朦胧美好,宛若偷下凡间饮酒而醉的绝美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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