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甜蜜的情歌声里,林遥在痛苦地呢喃,老师,为什么啊。老师。
季风廷心中忽然确立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他转头慢慢看向江徕,有些不可置信。江徕看出来他的想法,平静地说:“现在你都知道了。”
季风廷当然回过味来,苦笑了下:“你让我去谈导房间,就是这个原因?”
江徕不置可否,终于向季风廷介绍:“他是林遥。”
林遥这两个字,季风廷并不陌生——职业编剧,以剧作题材先锋敏锐闻名业内,年纪轻轻便获得不少主流奖项提名,同时也遭受到许多批判的声音。他一直是个神秘的存在,成名这么些年,他从未现身于大众眼前,只有名字被演艺圈人熟知。
“可是……”季风廷迟疑地说,“一直听说林遥是个女孩……”
江徕笑笑:“他这样子,不就是个女孩么?”
季风廷又低头看向林遥,这人画着女孩的妆,浓艳得近乎产生攻击力,是以很少有人在见到他时,会把注意力从他这张脸上,转移到他异于寻常女孩般高挑的身材、偏硬朗的骨骼,和微微凸起的喉结。季风廷初见他时,不也理所当然地将他错认吗?
老师。现在也不难猜到,他口中呢喃的老师,让他酒醉和梦中痛苦辗转的人,便是谈文耀。而在很久之前放映室的那个夜晚,谈文耀递来的剧本原作,他提起男人的爱情,他的学生,模棱两可,意兴索然,这一切的指向,便是眼前的林遥。
“原来是这样。”想通这之间的关窍,季风廷替林遥感到怅然。
江徕注视着季风廷,和依偎在季风廷怀里的林遥好一会儿,绕过去,有些粗鲁地将林遥扛起来,示意季风廷跟在他后面。他开了车来,停在酒吧门外,是辆suv,空间宽敞,因此将林遥扔进后座的时候并没什么阻碍。
季风廷只好坐到副驾驶。江徕上车,扫了眼放心不下频频往后扭头的季风廷,发动车,说:“他皮糙肉厚,用不着你担心。”
话虽如此,即使知道林遥是个大男人,可他顶着那样一张脸,季风廷很难不为他心软。等车行至半道,他才猛然记起跟江徕说过那些什么守口如瓶的话,恨不得从未发生过,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
好在江徕并没有再说话,在林遥微微的鼾声中,他们顺利到达酒店,废了不少力气,将醉鬼折腾进房间。林遥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季风廷想要上前帮他卸妆、摘假发,江徕却阻止他,说不用管了。
彼时季风廷已经替他擦好脸,见到他露出本来面目,一张帅气里带点英气的年轻面孔。又伸手去摸他额发的边缘,却并没有摸到假发的痕迹,季风廷脸上露出一些惊讶。
江徕在一旁低声说:“真头发,留了十年。”
十年。季风廷被这个度量单位冲击到。不是十天、十个月,而是十年。
人生中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十年而已。
他坐在床边,默不作声地注视着林遥,好半天,江徕说道:“知道了他的把柄,你可就拿捏住了他。以后尽管支使他给你写本子。”
季风廷低头,不免为这有些稚气的话笑了笑。
在江徕屋子里坐了不长时间,季风廷起身告辞,说自己该回去了,转身要走,却发觉江徕抱着手跟在他身后。
季风廷转头,疑惑地看着他:“江老师,还有什么事吗?”
“我不知道他睡在哪间房,”江徕坦然地说,“这么晚了,跟个醉鬼挤在一起也睡不好。明天还要早起。”顿了顿,他问,“季老师,要不借我一半床吧?”
跟分手多年的前男友同床共枕,谁都知道,这不是一个好决定。
可或许是江徕说得实在很有道理,让季风廷找不到任何漏洞用以反驳,或许是江徕如当年般真诚纯洁的眼神打动他,也或许,几天时间过去,那晚他俩在草地上的记忆还始终萦绕在季风廷的心里面。他总是无法拒绝这样的江徕,在十几秒钟的考虑时间后,季风廷点头答应。
两人进屋、开灯、相对坐在沙发许久,江徕没有主动开口,只是看着这间房间,看着他。而季风廷实在是不知道该跟江徕聊些什么,沉默了会儿,借口洗澡,率先进了卫生间。拖了足够长的时间,吹完头发出来,果然见到江徕已经睡到床的里侧,屋顶的灯都被关掉,只留下床头柜上一盏昏黄的台灯。
酒店配备的香薰机被打开了,放置在电视柜上,此刻正徐徐散发着薰衣草的香味。
季风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掀起被子,躺上床,调整好睡姿之后就不敢再乱动了。两人平躺的标准姿势,中间隔开一人宽的距离,平静到诡异的气氛,几乎可以用上“相敬如宾”四个字来形容。
想到这个词语,季风廷自己都觉得好笑。事态忽然的变化,让他迷惑起来,要是时间倒推,几天前的季风廷绝对想不到,自己之后能这样心平气和地跟江徕躺在同一张床上。
季风廷抬手准备关灯,手机忽然震动了两声。他看了眼江徕,见江徕轻阖双眼,呼吸平稳,便将手机开了静音,放心拿起。
来信人是丁弘,看来他心情不错,拍了拍季风廷,又发了几张稀奇古怪的表情包。季风廷问他:这个时候才下工?
丁弘嗯嗯两声,说这段时间还好吧?
季风廷简单跟他聊了几句,又提到江徕请李娅到山城来的事情,丁弘沉默了一会儿,哼哼地说,算他们还有点良心。
紧接着,他提起正事,转发给季风廷一则通知,说他之前参演的那部电视剧快要上播,有场晚会参演人员差不多都要出席,剧组的意思是邀请季风廷也一同前去。
季风廷心里清楚,他一个镶边的配角哪能收到这种大场合的邀请,之前的宣传活动也从未带过他,最有可能是剧组看中前段时间那场换角风波的流量,想要趁机借一把势。
丁弘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虽然对剧组的行为颇有微词,可他还是劝季风廷能去就去,毕竟作为演员,经营人气也是职业规划中极其重要的一个部分,等他现下这部戏结束,便又进入了空档期,这期间能有个曝光的机会也是不错的。
只是如果到时候要跟众人一起走红毯,季风廷的礼服是个大问题。圈里像他这样的小演员很多,没有公司出面替他们租借,更没有品牌方赞助,妆发出行只有全靠自己出资解决。对此,丁弘安慰他说不着急,时间还早,到时候他来想办法。
季风廷过了一会儿才回他,提醒他说:弘哥你难道忘记了?我其实是有一套的。
关掉手机,关掉台灯,季风廷看着漆黑的天花板,空荡荡地想着,虽然比起那些家喻户晓的奢牌,那套被他尘封的西装品牌不是太出名,也已经是八九年前的设计,但现在有机会穿到自己身上,好歹算是物尽其用吧。
他转头,静静看着床那头江徕的睡颜。不能说不觉得遗憾。毕竟那是自己当年精心准备许多日子,最终却没能送出手的礼物。
“季老师,”江徕忽然开口,睁开眼,在昏暗之中望向他,“在想什么?”
香薰机的工作灯有很细微的光,落在江徕眼眸之中,像温和的星辉闪烁,季风廷愣了愣,忘记闪躲他的注视:“……江老师,还没睡啊……”
“很多年没跟人一起睡在同一张床上了,”江徕说,“有些不习惯。”
季风廷闻言,笑了笑,下意识反问他:“之前听说《生祭》拍摄的时候遇到泥石流,整个剧组都撤到村委会的晒场里打通铺,你没跟大家一起么?”
江徕沉默了一会儿:“这事你知道?”紧接着,他又说,“我睡的是树下的吊床。”
“这样啊……”季风廷不再说话,收回视线,直面屋顶。
空气中,两人呼吸声此起彼伏地交替,明明很平和,很安静,却不知为何,季风廷左耳忽然响起搏动般的耳鸣,一下比一下重,在鼓膜上敲出深远的回响。
他听到床垫发出陷落的声音,似乎是江徕动了动,翻过身,整个人侧躺着对住他。过了会儿,江徕说:“季老师没有别的事情要问我么?”
季风廷压抑住自己的呼吸,他有些预感,预感江徕要是再次开口,他恐怕会难以招架。还没有听到他接下来的说话,心脏已经预见性地,被江徕言语的停拍给攥成紧紧一团。
没有收到季风廷的回复,于是江徕接着说:“那么,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问季老师,还希望季老师可以告诉我答案。”
几秒之后,季风廷轻转过头,两人视线灼灼地在半空撞上。江徕正毫无保留地注视他。
“你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我这几天细想,觉得很有道理。只是有一件事,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想通——那年你来《茉莉》探班,离开的时候,说,让我乖,下次再来看我。”
江徕久久地停顿,很长时间才开口。
他轻声问季风廷:“可是为什么后面你没有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