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陈年的恐惧汹涌袭来,楚常欢脚下一软,失足踩在一块碗口大的卵石上,身子蓦然摔倒,跌在凹凸不平的碎石路上。
  野兽的脚步声窸窸窣窣地逼近,楚常欢不甘就此葬身狼口,趔趄着爬了起来,继续往前跑。
  “欢欢!”
  身陷绝境时,顾明鹤打马而来,自箭囊里取出三支箭羽,挽弓拉弦,齐齐射出。
  即将扑向楚常欢的那三只野狼瞬时被利箭穿透颅脑,尚来不及呜鸣,就已气绝身亡。
  顾明鹤接连发出数箭,竟无一落空。
  他策马疾驰,朝楚常欢赶来,在拉出最后一支箭后,当即俯身,扣住楚常欢的腰,一把将他提上马背,揽着他迅速离开此地。
  身后狼群的数量似乎并未减少,而顾明鹤的行径无疑激恼了那些野狼,只听为首的狼仰头一声鸣叫,蛰伏在天都山附近的野狼闻讯纷纷涌现。
  楚常欢早被吓丢了魂,此刻饶是被顾明鹤抱在怀中,身子仍在剧烈颤抖。
  “别怕,欢欢别怕。”顾明鹤紧贴着他,温声安抚,“那些狼都死了,它们没有伤害你。”
  楚常欢目光呆滞,眼角倏地滚落一行热泪:“靖岩……靖岩……”
  顾明鹤神色微变,但语调仍显柔润:“我带你离开。”
  正这时,一群铁骑自荒漠四周围抄过来,马蹄声轰隆隆,足以令地面震颤。
  顾明鹤不由勒紧马缰,迫停坐骑。
  野利良祺挑眉:“嘉义侯,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顾明鹤冷笑:“托天都王的福,顾某又多活了一年。”
  野利良祺道:“嘉义侯骁勇,奈何赵室负你,视你为叛国贼,何不弃暗投明,择良木而栖?”
  “良木?”顾明鹤哂道,“似李元褚那等软弱无能、需倚仗女人庇佑方能坐上王位的人也配称之为‘良木’?”
  野利良祺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嘴里却笑了笑:“王上性情温和,体恤百姓,如此明君,当受万人敬仰,自是良木。”
  顾明鹤也笑了一声:“他是你们野利家的良木,与大夏的百姓无关,天都王可千万要庇护好李元褚,否则——野利亡矣。”
  这番话彻底激怒了野利良祺:“顾明鹤,本王给过你活命的机会,是你不要。既如此,就休怪本王无情了!”
  一阵冷风拂过,令楚常欢回过神来,他扣住顾明鹤的手道:“我对野利良祺尚有利用价值,你无需管我,快离开这里!”
  顾明鹤道:“你我本是夫妻,焉有弃你不顾之理?”
  楚常欢咬牙道:“我们早已和离,夫妻情分已尽,我的死活用不着你来操心!”
  顾明鹤欲再辩驳,忽见几名持刀铁骑呼喝而来,当即转动手中的长弓,将横劈而来的利刃回挡了去。
  紧接着,又有几名铁骑自后方攻来,他压着楚常欢的身子用力前倾,避开了罡风般的刀气。
  不过眨眼双方便陷入了缠斗,他一人独挡,见招拆招,又需得时刻凝神护着怀里的人,逐渐落了下乘。
  眼见他不敌,楚常欢央求道:“明鹤,你走罢,明日去鸠峰山救我便是,莫要在此丢了性命。”
  顾明鹤手中的长弓已被弯刀劈断,他便用随身的佩剑格挡敌人的攻势,竭力护住楚常欢的空门:“野利良祺奸诈阴险,今日差点害你命丧于此,此乃言而无信。如今我又暴露了身份,他岂会守诺,把你带去鸠峰山?欢欢,这次无论如何,我都要把你平安救走。”
  楚常欢蓦地怔住。
  铁骑的进攻愈渐猛烈,顾明鹤单枪匹马,显然有些力不从心。
  楚常欢不想让他分神,便不再多言,紧挨着他,尽可能不去拖累他。
  野利良祺虽然在平夏之战与顾明鹤交过手,却没料到他竟这般勇猛,若非身旁有个累赘,恐怕这数名铁骑都不是他的对手。
  野利良褀转而将目光凝在楚常欢身上,对余下的十几位铁骑道:“梁王妃是顾明鹤的软肋,尔等速去,务必将王妃擒拿过来。”
  “是!”众人得令,驭马加入战场,与顾明鹤缠斗起来。
  这群铁骑的战力并不出众,但胜在人多,饶是顾明鹤武力超群,也无法在护住楚常欢的同时大杀四方。
  “明鹤,后方!”楚常欢发现有两道模糊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当即出声提醒,顾明鹤遂抱着他侧身闪避,躲掉了两骑的进攻。
  野利良祺观望良久,直到顾明鹤不敌,适才挽弓拉弦,“嗖”地一声射出了箭矢。
  顾明鹤眼疾手快地挥剑砍断这支箭羽,竟不料野利良祺又发了一箭,这次居然是冲着楚常欢而来!
  顾明鹤明知他是以楚常欢为饵,诱自己上钩,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替楚常欢挡下了这一箭。
  “噗”的一声闷响,利刃穿透他的皮肉,直入肺腑。
  剧痛来袭,顾明鹤眼前一黑,整个人无力地压在了楚常欢的身上。
  “明鹤!”楚常欢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双膝一软,搂着他跪坐在地。
  顾明鹤握紧剑柄,勉力撑起了身子,安抚道:“我没……没事。”
  楚常欢看不清他的面容,于是用手去摸他的后背,登时摸到一支直入背心的羽箭,以及一手湿热粘稠的东西。
  无需多想便知那是什么。
  周遭的铁骑并未因此而止战,甚至驭马践踏而来!
  顾明鹤吐了口血,更加用力地抱紧楚常欢,把脸贴在他的肩头,低语道:“别担心,我们不会有事的,梁誉的人马上就到。”
  楚常欢脑内嗡嗡作响,知他在哄自己,却没有拆穿,反而闭上了眼,从容等待死亡的来临。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信炮在几里开外的上空点燃,中止了铁骑的行进。
  野利良祺愣在当下,眼底闪过一抹讶色。
  须臾,他厉声道:“回军营!”
  说罢,自马背上纵身一跃,直奔楚常欢而来。
  他试图带走楚常欢,孰料顾明鹤还有气力反抗,猛然挥剑,将他拦下。
  那群铁骑飞速赶回军营了,只余野利良祺一人在此,与顾明鹤交战。
  方才那只信炮是迎战之意,极有可能是顾明鹤与梁誉里应外合,趁野利良祺不备,来了一场偷袭。
  若真如此,那就更不能放楚常欢离开了!
  可野利良祺如何也没料到,顾明鹤身负重伤还能与他一战,况且他自己也有旧伤在身,不宜久战。
  权衡之下,野利良祺不得不放弃楚常欢这个人质,转而翻身上马,疾驰回营地。
  “噗——”
  顾明鹤吐出一口血沫,手中佩剑当啷一声滑落在地,难再支撑,倒在了楚常欢的怀里。
  楚常欢连声唤道:“明鹤!明鹤!明鹤你怎么样了?”
  怀中人并未回应,楚常欢心下一紧,艰难地把他扶了起来,旋即朝着骏马所在逶迤行去。
  沾满血迹的手摸到了马缰,楚常欢忙架着顾明鹤的手臂,将他往马鞍上推。
  顾明鹤吊着一口气,配合他的力道上了马。
  插在后背的那支箭羽伤及了肺腑,迫使他不断地咳血,楚常欢也迅速坐上马背,令他的双手环在自己腰间:“明鹤,我眼睛看不见,你来给我指路,告诉我如何行走。”
  顾明鹤整个人贴在他的脊背上,气若游丝地道:“好。”
  楚常欢握紧马缰,轻夹马腹,喝道:“驾!驾!”
  身后之人一言不发,仿佛将所有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素色的衣袍渐渐被鲜血渗透,湿淋淋地浸润了他的皮肤。
  楚常欢的手似在颤抖,他哑声开口,问道:“明鹤,我该往何处走?”
  顾明鹤撑开眼皮,抬起头,环视了一眼。
  须臾,又无力地趴在他肩上,道:“一直……往前走便是。”
  楚常欢道:“我怕狼,荒漠狼群繁多,你替我防着点可好?”
  顾明鹤忍不住阖眼,虚弱地道:“别怕,我……会保护你。”
  两人一骑疾行在广袤无际的荒漠里,连头顶的日光亦在此刻暗淡下去。
  烈风扑面,刮得楚常欢的双目剧痛不已,他眨了眨眼,盈出一片湿热。
  这一路上,他不停地与顾明鹤说话,初时顾明鹤还有回应,可渐渐便止了声儿,无论楚常欢如何呼唤,都得到不应答。
  良久,一支军伍出现在前方,楚常欢不知是敌是友,不敢贸然行进,迅速勒停了马。
  正这时,久未出声的顾明鹤开了口,嗓音浑浊沙哑,喉咙里仿佛浸满了血沫:“是……梁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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