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乌衡移身到画舫栏杆边上,开始给大家分银票。
  但没有人敢接。
  护卫自己都看得眼热,见状对流民大哄:有贵人愿意给你们赏钱,还不接着!
  流民们吓得颤巍巍接过,千恩万谢地磕头。
  乌衡白护卫一眼:你吼那么大声干嘛?要吵聋谁的耳朵?
  护卫赶紧赔罪,实则恼火得很,退到一边低声对同伴道:一个靠卖屁股上位的小倌,还在我们面前吆喝上了,也配?
  同伴笑笑,小声回道:那也是人家的本事,你没他那个狐狸精的长相,想让马公子多看一眼还不成呢。
  那也是下贱本事,不过嘛,护卫定定看着那一张张银票,奸笑道,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本来不想让他们过来的,但既然来了,那就多洒点钱吧,洒得越多越好。
  时亭其实不用去听,也知道护卫在打什么主意,无非是等他们走后,强行将流民手里的银票抢过来。
  而且从流民接到银票,脸上没有丝毫开心就能看出来,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很可能以前就在借流民之手,索要路过船只的钱财。
  但这次,他早就命北辰在沿岸布置了亲卫,他们别想再得逞。
  趁乌衡分发银票的功夫,时亭将所有渔船的情况都大致看了一遍,不禁更为愤怒。
  渔船上的流民多少是老人妇女孩童,青壮年的男性几乎没有,究其去向无非是被强行入伍,或者做苦力。
  轮到一个妇人领银票时,她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动,怀里紧紧护着什么,生怕被发现。护卫不耐地催促了声,妇人怀里传来啼哭声,才发现那是个孩子。
  她慌乱地跪下磕头:民民妇冲撞了贵人!贵人切莫怪罪!
  护卫更不耐烦了,正要说什么,妇人身后的船舱传来一声咆哮:你个贱妇!不是让你把那赔钱货卖了吗?
  下一刻,一个明显神志不清的男人钻出船舱,疯了似的举拳朝妇人打去,妇人重重摔在船板上,死死保护怀中婴儿,抬头怒瞪着男人。
  时亭赶紧示意身后扮作侍卫的亲卫一眼,亲卫刷地飞身出去,稳稳落在那只渔船上,将男子制住。
  男子却丝毫没有停止发疯,旁若无人地冲妇人破口大骂:臭婊子,还敢瞪我?你不卖她老子怎么活!老子要买逍遥粉!一个没把儿的赔钱货,老子当初就该把你和她一起
  话未完,亲卫捡起地上的一块烂布堵住了他的嘴,因为他已经看到自家主子沉下来的脸色了。
  护卫也察觉到了时亭情绪的变化,莫名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这位金尊玉贵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爷怎么突然生这么大气?总不能是因为看不惯有人因吸食逍遥粉而家破人亡吧?
  但他们可就是做这笔生意的啊。猫哭耗子?
  乌衡看到护卫脸上的疑色,想要提醒一下时亭。
  但时亭先一步大笑起来,咬牙骂了句:活这么久,本公子最烦这种欺负女人的货色。
  下一刻,不用时亭多说,亲卫抽刀斩下那男人的头,将其尸身踹进江里。
  妇人愣愣看着这一幕,回神后笑起来,真心实意的笑。
  乌衡佯装害怕地躲进时亭怀里,护卫和同伴惊讶地面面相觑。
  连他们也不敢当众杀人啊!不愧是帝都来的,胆子不是一般大,关系也不是一般硬,难怪金爷让他们好好照顾。
  护卫消了疑惑,态度更为恭敬,笑着附和:马公子如此怜香惜玉,又有这副好皮囊和好身家,怕是天底下的女子谁见了你都会一见倾心。
  乌衡当即甩给护卫一记眼刀,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护卫莫名察觉到一股杀气,但他侧头却只能看到那个着一身骚包嫩粉,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倌。
  是错觉吗?
  乌衡分完银票后,画舫在一众诚惶诚恐的感谢声中离开,时亭趁人不备发射了一枚信号烟花,岸上的北辰得令,开始调查渔船上的流民。
  后半夜,时亭一行人在画舫上听曲赏舞,累了直接歇在舫上。
  因金蝎子的人还在,时亭和乌衡睡一间房。
  时亭本以为乌衡会趁机耍点无赖,做点什么,但事实是那怕两人同睡一张榻,乌衡也异常安分,没有一点越距的迹象。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乌衡察觉到时亭久不入眠,看了眼门外影影绰绰监视的身影,低声道,你是觉得我会趁机做点什么,对吗?
  时亭没说话,算是默认。
  乌衡无奈又恼火地笑了声,磨牙道:我的确对你痴心妄想,但我不是禽兽。我知道你现在还在思考流民的事,心里比谁都难受,我要是在这个时候犯浑,我会比你先一步恨上自己。
  时亭心下一动,侧头看过去,刚好和乌衡对视。
  今夜月色皎洁,他能清晰地看那双琥珀色眼睛,里面流动的眼波像是将白日里的阳光收集在了里面,温暖,澄澈,美好。
  或许是外面尽是敌人的包围与监视,又或许是这夜实在过于漫长和死寂,时亭在一阵沉默后,说出了心中的担忧:流民中吸食逍遥粉的不止那个男人,而这些流民之所以只能蜗居在船上生活,很可能也与逍遥粉有关。再加上护卫先前的阻拦,我怀疑背后还藏着更残酷的真相,需要我
  北辰不是已经去查了吗?你要做的是先休息,大楚那么大,操心的不该只有你。乌衡长叹一气,当然,我知道劝你再多,也没什么用。
  时亭被戳中心事,下意识反驳了句:我只是做该做的。
  乌衡哼了声:你该做的就是把所有事自己扛着?怎么,你们大楚其他人都是废物?
  时亭没说话。
  朝中其他人自然不是废物,他们老谋深算,为了利益可以牺牲一切。
  这是人之常情,但靠这种人之常情,大楚无法千秋万代,百姓更没法安居乐业。
  自私一点吧。乌衡注视着时亭满是忧色的眼睛,语气几乎是在恳求,还有,给我留点位置,好吗?你看,自从知道我就是阿柳后,你看我就只有防备和审视了,无论我做什么似乎都有目的。但你还记得吗?我还是阿柳,我理应继续受到阿柳的待遇。
  时亭早已给出了答案,不想再掰扯这个问题,但他这次也没有出口伤人,只是默默背过身去,微微蜷缩着闭眼休息,将自己当作一只不通人性,什么都没听懂的毛毛虫。
  面对这样的闭门羹,乌衡很想大声质问时亭,但介于外面监视他们的人还在,而自己又根本舍不得,只能狠狠捶了下床,憋着一肚子闷气也背过身去。
  片刻后,乌衡更气了,一把扯过时亭那边的被子,将自己裹在里面。
  被抢被子的时将军睁开眼,看了看头上的舫顶,又看了看某个倔强的后脑勺,乌衡刚才的话不自觉地浮现在脑海中。
  的确,就算现在长大了也还是阿柳,闹脾气的时候会非常幼稚。
  好在时将军过得粗糙惯了,没被子盖也无所谓,接着睡。
  但到底时值深秋,夜里寒气重,一刻钟后时亭感觉冷得睡不着,打算唤来下人再拿床被子。
  就在他张口的瞬间,另一侧的被子甩过来,结结实实盖住了,还带着某人暖和的体温。
  时亭不禁笑了下,心想,果然幼稚。
  翌日清晨,外面的监视松懈,北辰调查归来,混进了画舫里。
  乌衡正要求时亭将一碗瘦肉粥吃完,但时亭实在没什么胃口,两人僵持不下。
  看到北辰摸进来的那一刻,时亭如蒙大赦,将他拽过来问那些流民怎么回事。乌衡没了法子,到房间门口看门。
  那些流民都是被强占良田的陇西百姓。北辰恨得牙痒痒,而抢占他们田地的,正是西大营主帅梁季的亲信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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