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结果一转身,发现乌衡还等在那里。
这样有什么意义呢?时亭问。
乌衡道:我想了很久,想到一个能你我两清的办法。
时亭默了默,狐疑问:什么法子?
乌衡笑道:很简单,我为时将军做了很多次鸡丝面,时将军也给我做一次吧,如此便算两清了。
时亭眉头紧皱,冷冷道:二殿下要是想消遣我,可以换个时间。
乌衡很想伸手帮时亭抚开眉头,但好歹是忍住了,道:时将军今日怎么这么没耐心?且让我把话说完。
时亭沉默不语。
乌衡知道这是默许,便续道:其实我自己也一直很好奇,如今我拥有了无上的权力和财富,却总是追忆在北境的日子,对你也念念不忘,甚至你冷脸相对都无法消减我的感情。直到今天,我看到你对魏大娘的感情,我终于想通了。
时亭这次真疑惑了:何意?
乌衡道:时将军自幼丧母,对母亲有着近乎执著的想念,故而魏大娘在年少时对你只要一丁点的好,你就能将她视为母亲一般的存在,并感念至今。但试想,要是你的母亲从小陪在你的身边,你会被魏大娘的那点好打动吗?
时亭完全没想到乌衡这番话,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乌衡说到这里,像是释怀似的笑了下,道:同样的道理,我年幼失母,生父残暴,将我送到北境不管不问,只有你将我捡回去养,给了些温暖,所以我才念念不忘,不是吗?但仔细想想,如今我想要什么都会有人献上来,我何必再执著于过去呢?
你,果真是这么想的吗?时亭等待这些话很久了,但当亲耳听到,他心里还是没来由地钝痛不已。
是。乌衡脸不红心不跳,提步走到时亭面前,注视着那张神色平静的脸庞,道,但我到底执著了这么多年,得不到的东西终归勾人,还请时将军满足我这小小的请求,让我得到回应,如此便也不会再有念想了。
时亭默了片刻,道:好。
所以,眼前这人根本没想象得那么用情至深嘛,以前自己还担心甩不掉,现在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两人回了乌衡城西的小院,时亭看了眼满院的昙花,愣了下,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都说昙花短暂,有人的情谊还不如昙花长呢。
不过这样挺好的,两清了对谁都好。
很快,时亭发现自己该操心的是另一件事
他根本不会做饭,而乌衡压根儿没半点上手帮忙的意思,他只能自己摸索。
折腾了快一个时辰,时亭的衣袖都被灶火烧了个洞,一碗鸡丝面好歹是做出来了。
乌衡全程目睹能征善战的时将军忙得手忙脚乱,笨手笨脚,本就忍笑忍得辛苦,一看时亭端上来的面,实在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面条没有一点面条的样子,完全就是面疙瘩,看着似乎是熟了?
还有堆在上面的鸡丝,虽然切得整整齐齐,但在油锅里已经被炸得乌漆嘛黑,糊得彻底,只能称作碳丝。
时亭也自知做得不好,被乌衡这么一嘲笑,脸上有点挂不住,但嘴上镇静地转移话题:不管怎样,面做完了,可以两清了吧?
时将军有点过于心急了吧?总得等我吃完。
乌衡说着摘下面具,露出真容,取过筷子吃面。
若他两大口迅速吃完,时亭敬他是条汉子,毕竟他自己都下不了口。
若他一口不动,时亭也完全能理解,但再做一碗他想都别想。
但事实是,乌衡不疾不徐地吃着这碗面,一副细细品味的模样,好似在吃什么山珍海味般。
时亭一脸不解,心想这人的味觉是不是也没了?
出于好奇,他忍不住也用筷子夹了一口吃,结果咸得连他都尝出味儿了,都发苦了!
要不别吃了吧。时亭真心实意劝道。
乌衡置若未闻,专心品尝这一碗要卖相没卖相,要味道没味道的碳丝面。
末了,乌衡拿出帕子擦了擦嘴。
时亭看了看墙边还未绽放的昙花,道:如此,便两清了,告辞。
等等。乌衡起身。
时亭有种不祥的预感:二殿下不会是要反悔吧?
自然不是。乌衡义正严词道,这面不好吃,不算。
时亭看了眼连汤都喝干净的碗,又看向乌衡那双含笑的眼睛,突然反应过来,厉声道:乌衡!你骗我!
时将军,是你太着急甩开我了,所以我说什么鬼话你都信。乌衡一副泰然模样,一个疯子的多年执念,怎会轻易转变呢?
时亭气不打一处出:你混账!
乌衡倏地笑了,一步步朝时亭走过来,眸色危险:我混账?竟然时将军这么说,那我便当一当这混账吧。
说着,乌衡已经走至时亭近前,抬手来抚时亭脸庞,时亭忍无可忍,当即拔出惊鹤刀挥过去。
乌衡侧身躲开,顺便抽出放在桌上的旧刀,不忘回身跟时亭讨笑:时将军刀法全天下第一,今日单独指点我,实在是受宠若惊啊。
你!时亭气得无话可说,手中惊鹤刀挥得更快了。
两人就这么在小院里交上手了,谁也不肯退一步。
二殿下的嘴也是厉害,生生把时将军气得只攻不守。
数百招后,时亭已然找到乌衡刀法里的破绽和不足,乌衡开始节节败退,直到旧刀脱手掉落,算是投降。
时亭没有让那把旧刀落地,而是提前用脚一勾,落到自己手里。
他认出,这把刀是当初乌衡第一次以玄衣人身份出现在葛院时,腰间所佩戴的那一把。
一个不常用刀的人带刀,还是这样一把锻造一般的旧刀,只能说明它对主人意义特殊。
乌衡看着时亭手里的刀,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禁笑了下,道:这就是你,那怕再生气,面对我也会心软。
你想多了。时亭冷淡回了句,将旧刀放到桌面上,提步往外走。
乌衡没拦,问:怎么样,和我痛快打一场气消了吧?心里也舒服些了吧?
他是故意的?
时亭不得不承认,他压抑自己感受由来已久,宛如一张拉到极致的弓,但他此前早已习惯这样了。
直到今天,他积攒下来的有关苏元鸣,有关不稳朝局,有关魏大娘离世的满腔愤尽数随着那些挥出去的招式消散殆尽。
他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但这让他感到害怕。
他的脚步没有任何停顿,他直觉自己需要尽快离开,否则很多东西都将无法挽回。
你不回答也没关系。
乌衡定定看着时亭背影,道,我就想告诉你,我们之间永远都不会两清。以前你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的时候,我就不会放弃;如今我看到了希望,就更不可能放弃了。
时亭脚步一顿,好似被看不见的长风绊住了似的。
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不,这不应该,他们之间不应该这样!
时亭强迫自己不要回头,以更快的脚步离开小院。
乌衡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尽头,抬手接过飞来的仓庚鸟,将其牢牢笼在掌心。
一盘天下棋,离间多少人心。
人人如不系之舟,浮沉不自由,爱恨不自由,是非不自由。
还好,他是执棋人,他紧紧拿着拽时亭靠岸的那根绳索。
第73章 陇西哗变(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