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崇合帝默了默,对时亭挥了下手,时亭会意,过去将乌衡扶起来。
  时将军吃那三颗荔枝了吗?
  乌衡趁时亭凑近间隙,小声问,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煞是明亮。
  时亭没答,默默扶乌衡坐下后就回了崇合帝身边,乌衡微不可查地挑了下眉,迅速恢复成那幅畏缩缩,病恹恹的模样,然后趁崇合帝看过来时,故意冲一脸肃然的时亭露出个小心翼翼的微笑。
  像是一只混入人群的小兽,胆子小得不行,不停地张望着唯一让自己心安的存在。
  看起来非常可怜。
  而乌衡的眉眼,除了那对琥珀色的眸子,又恰好和永安公主神似。
  崇合帝看了会儿,想起很多往事,侧头对时亭道:
  乌衡远离故土来此,听说和你最为要好,你过去陪陪他,免得他在这个场合不自在。
  说罢,又吩咐钟则给乌衡备些鸭梨汤和枇杷膏。
  时亭领命到乌衡旁边落座,脊背直挺,端正如松,礼部尚书左丘迹见了,只觉格外赏心悦目。
  而再观一旁乌衡,朝时亭方向歪着身子,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的脚踝上,没半点坐相!
  时将军,吃葡萄吗?乌衡挑了把颗又圆又大的递给时亭。
  时亭瞥了眼苦肉计得逞的乌衡,淡淡道:二殿下自己吃便是。
  乌衡点点头,表示自己懂了,将那把葡萄收了回去。
  时亭本以为他打算安分些,不料没一会儿,乌衡笑眯眯地将一把剥好皮的葡萄递过来,放在了时亭面前的空盘子里,邀功道:剥得不太熟练,时将军赏脸尝尝?
  乌衡和时亭的位置靠前,本就十分惹眼,这番举动让周围不少官员抬头看戏,但碍于崇合帝在场,都不敢有其他举动。
  崇合帝看着两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下,装没看到。
  时亭看着盘中剔透的葡萄,又看了眼偷瞄的看戏官员,身正不怕影子斜,伸手将葡萄一颗颗吃了,对乌衡道:有劳二殿下了。
  时亭本来想的是,乌衡此举无非是要将自己色胆包天的戏码做足,与其和他掰扯,倒不如顺水推舟,给自己也讨个清净。
  不料乌衡似是受到鼓励,像仓鼠一样往时亭盘子里堆东西,有沾糖霜最多的桂花糕,形状最圆溜好看的驴打滚,一人才两只的金丝虾球,等等。
  最后,时亭的盘子像是凭空出现了一座小山。
  时亭莫名其妙地看了眼乌衡。
  乌衡笑问:时将军不会吃不完这些吧?
  几岁了,还用这种激将法?
  但时亭忙了一天,倒也确实饿了,便懒得和乌衡掰扯,有人上赶着伺候,不吃白不吃。
  很快,时亭的腮帮子鼓起一个小包。
  乌衡含笑看着,觉得沾了烟火气的时将军果然可爱,忍不住想要投喂更多,最好是能将人喂胖些。
  现在的身段还是过于清瘦了,一只手臂就能轻松揽住。
  等中秋宴正式开始,笙歌曼舞,灯火璀璨,和天上的皎皎圆月相应,俨然良辰美景。
  不过,宣王苏元鸣和户部尚书时玉山等老臣迟迟没有出现,百官表面一团欢声笑语,实则谁也没心思欣赏这番良辰美景。
  乌衡看着眼前虚与委蛇的众人,见怪不怪,觉得着实没什么看头。
  好在时亭也在,就算不同他说话,只静静坐在旁边,也不觉无聊。
  酒过三巡时,北辰火急火燎在殿外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但被当值的羽林军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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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猫爪]
  第56章 不系之舟(二)
  殿内, 百官在歌舞之中半醉半醒,尚未察觉危险正在悄然降临。
  万众瞩目下,崇合帝命钟则抬进一张几案和一坛杜康酒, 提议众官做诗赐酒后, 有不少官员争先恐后地涌出,费尽毕生所学, 落笔于薄薄一纸之上, 只为在崇合帝前谋个好印象。
  等那坛杜康酒赐得差不多的时候,一名工部官员越众而出,有点踉跄地朝崇合帝与同僚拱手做礼,走到了写诗的几案前。
  有人揶揄:宋郎中,醉成这般,可还能清醒做诗?
  宋郎中豪迈大笑, 道:诗不离酒,酒不离诗, 醉了正好!
  说罢,提笔便落,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行云流水,自带一股潇洒。
  请陛下鉴阅!
  本来钟则要去拿了诗呈给崇合帝,但宋郎中将直接将自己诗词提溜起来, 展示给不远处的崇合帝。
  好诗!
  不待崇合帝说话, 有人已经率先赞不绝口,此诗然能从小小一盏琉璃灯,延伸到皓月,天地,四海, 浑然天成,气势恢宏又不显空高,实乃心怀天下,务实之才!
  时亭喝着手里的庐山云雾,也瞄了眼宋郎中的诗。
  他虽不精诗词歌赋,但也能看出,这诗绝非俗品,今日必定一骑绝尘,轻松艳压其他人。
  但他更知道,这诗并非是宋郎中所作,因为不远处座位上的时志鸿,已经不屑地翻了好几次白眼,疯狂示意他。
  怎么时少卿不做诗?
  乌衡凑了过来,笑笑道,据说时少卿可是当年的状元郎,文采绝世无双。
  时亭呡了口茶,道:二殿下知道的还挺多。
  乌衡:一点点,比起对时将军的了解,其他都是九牛一毛。
  时亭闻言顿住喝茶的动作,不禁想起山洞中的种种,冷声道:今日场合,还请二殿下自重。
  乌衡自然猜到时亭想起了什么,当即见好就收,心满意足地回身坐正。
  时志鸿见乌衡靠近自家表哥,不停对他瞪眼警告,乌衡测过脸去装瞎。
  崇合帝看了三遍宋郎中的诗,对宋郎中一招手,道:确实是好诗,值得三杯杜康酒,过来,朕要赏!
  谢陛下赏!
  宋郎中高呼一声,到崇合帝面前跪下,双手举过头顶接酒。
  时亭看着宋郎中宽大袍袖上,手臂处不经意间鼓起的一点,警惕地抬手抚上惊鹤刀。
  崇合帝将酒杯递给宋郎中的瞬间,宋郎中突然伸手,死死抓住崇合帝的手腕,另一只手从袍袖里抽出匕首刺向崇合帝,目眦尽裂,没有半点醉态!
  与此同时,旁边靠近主座的两名乐师腾身而起,一人用琴砸向崇合帝,一人冲向最近的时亭,阻止他救驾。
  群臣尚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所有人的目光要么盯着崇合帝,要么看向时亭。
  救驾!
  随着钟则尖细的嗓子大喊一声,惊鹤刀被主人抛出,斩断了宋郎中拿匕首的右手,鲜血刹那扑溅在明光的龙袍之上,格外刺眼。
  场面刹那混乱起来,时亭一脚踹开阻拦自己的乐师,往崇合帝身边赶。
  突然,一名太监从乌衡身后冲上来,举着果盘直冲他脑袋。
  而乌衡正盯着崇合帝这边,似乎一无所知!
  当然,乌衡并非真的一无所知,而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身后的太监有问题。
  但他更想知道,那个坐在九龙宝座上的人,最后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他在赌,他想看看母亲致死都让他和兄长不要记恨的舅父,到底记不记得他这个亲外甥。
  同时,他的内心毫无波澜。
  就像他说的那样,一个从小没有见过面的亲人,就算拥有血缘关系,也不过是牵强地将两个陌生人凑一起,无论爱恨,都显得浅显和苍白。
  所以无论崇合帝做什么选择,他都不会有任何触动。
  只可惜,他还是亲眼目睹了时亭冲向崇合帝,在一片生死之际放弃了自己,顿时整颗心如坠冰窖
  那怕他知道,在崇合帝与西戎质子之间,时亭不可能选他,但积攒在内心深处的不甘和贪欲,还是一下子呼啸而出。
  当太监举果盘砸向他头部时,他首先想的是,如果自己死在这里,如果时亭之后发现自己就是阿柳,他是先痛恨自己的欺骗,还是先后悔和伤心?
  电光石火间,乌衡突然无声地笑了下,在衣袖中捏住金钱镖。
  如果最后一刻无人出手,他将一击毙命身后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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