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这话的语气怎么听都不太对劲。
  时亭不由微微皱眉,后仰拉开两人距离,道:二殿下还是好生坐回去,我也好早点审完。
  好啊。乌衡恋恋不舍地回身坐好,鼻间那股茶香明显变淡,时将军无论问什么,我都知无不答。
  知无不答才怪。
  时亭腹诽了句,选择开门见山:从西戎使团入京开始,帝都发生的每件大事似乎都能看到二殿下的影子,尤其是抱春楼和聚仙茶楼。
  乌衡两手一摊:刚好在而已,何况时将军每次也在呢,那是不是更加说明,我和时将军很有缘分呢?
  时亭不理他这个话头,继续道:抱春楼一案,先有二殿下在奇门遁甲里如履平地,后有阿蒙勒将军突然现身,下一刻舞阳侯江奉便不知所踪,二殿下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乌衡脸上毫无慌乱之色,耸了下肩道:都是巧合罢了。
  是吗?
  时亭不是第一次好奇,这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睁眼说瞎话,却脸不红心不跳的?
  他又问,那聚仙茶楼呢,如果不是二殿下引来谢柯,我就不会追你们而去,从而让宣王和上苑党有单独相处的机会。还有孙佑的出现,似乎也过于巧合了。
  乌衡闻言点头附和:确实,太过巧合了。
  时亭看着气定神闲的乌衡,有种自己现在给他一把瓜子,他能边嗑边胡乱回复的感觉。
  说起来,阿蒙勒将军似乎每次都把你的安危排在后面呢。时亭试探。
  听见这话,乌衡终于神色一变,看向时亭的方向,长长叹出口气:毕竟父王是把西戎的利益放在我的安危前面,阿蒙勒当然也如此了,我早就习惯了,时将军不必心疼我。
  时亭能感受到乌衡难得的那点真情实感,但至于话的内容真假,只能说有待证实
  当然,是证实他在说谎。
  西戎王乌木珠不是个好东西,乌衡也绝不是省油的灯。
  至于心疼,或许有那么点,毕竟虎毒不食子,乌家父子却似乎是你死我活,着实世间罕见,令人唏嘘。
  但也仅此而已了。
  时亭捻了捻手指,道:还有二殿下入京当天,白云楼牵扯出一桩杀人案,发现两具尸首。其中一具是白云楼的前账房先生,姚双贵,根据这条线索,我们顺藤摸瓜找出了北狄在京的暗桩,使得谢柯多年经营的谍网得以重创。
  所以现在我更好奇,另一具尸首的主人,洛水曲坊歌姬邓乐儿,到时又会钓出怎样的大鱼?二殿下你说呢?
  乌衡坐在火光正中,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都将无所遁形,偏偏他却看不到审讯之人的脸。
  何况,审讯他的不是别人,而是时亭。
  北境曾有传言,没有人能带着秘密逃过血菩萨的双眼,那怕死去。
  时将军有些晦涩,我听不太懂。乌衡继续卖傻,一脸无辜。
  时亭将他的话原封不动记录在册,淡淡笑道:有时候,不反驳便是一种默认,多谢二殿下如此配合。
  可是自己也压根儿没打算一直瞒着时亭。乌衡想,要是时亭也像其他人那样好骗,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很享受与时亭猜疑和博弈的过程,这比什么都有趣。
  就像是你想给猫儿一只绒球,却不直接给,而是不停地用绒球诱惑猫儿,让猫儿自己想办法,看他一次又一次地尝试,认真而执着,分外可爱。
  时将军说什么,那便是什么吧。乌衡一脸无所谓,并不狡辩,转而认真问,时将军问完了吗?接下来是不是应该处理自己的伤势了?我可以帮忙。
  时亭不置可否,而是抬手示意乌衡看向身后那一整面墙的刑具,道:这些刑具里,有能锯割断椎的,有能剥皮抽筋的,有能凌迟处死的,总之无一不是极端酷刑,生不如死。
  而这些刑具,我都用过。
  乌衡听罢,疑惑地望着时亭。
  他能察觉到,时亭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吓唬他,反而更像是在陈述什么。
  突然,时亭起身,腰间惊鹤刀瞬间出鞘,架上乌衡的脖颈。
  只要甫一低头,就能看到锋利刀身,何况这还是饮尽北狄鲜血的不祥凶刃,自带凌人杀气。
  乌衡经历过太多九死一生,几乎是下意识去摸袍袖里的短刀。
  但最终,他一动未动,而是用一种疑惑而惊讶的眼神仰头看着时亭,就像是一个被训斥,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孩子。
  时亭居高临下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面盛满了无辜和委屈,但他丝毫不为所动,平静道:我从不在意皮囊,但却知道自己这张皮囊具有迷惑性,所以今日我也想借此告诉二殿下,你没必要为了这幅皮囊做出旁的事情。我时亭不过是个手上沾满鲜血的刽子手,如果你靠的太近,越了界,我同样也会对你动手。
  原来是这么想的吗?
  乌衡觉得好笑。
  时亭压根不给乌衡反驳的机会,所幸一次将话说完:今日如果我与谢柯真的同归于尽,对于西戎只会是好事,但你却救了我,其中缘由只怕是晦涩难言。
  明显的话中有话,但两人都是聪明人,稍微一点,便已心照不宣,无需多言。
  乌衡却装作没听懂,笑笑道:我救时将军,当然是因为情意深重啊,可惜时将军对我防备太重,甚至还动了杀心,叫我好生伤心呢。
  时亭和乌衡相处多次,也大概摸准了这人行事的作风,无非是装傻充愣,外加死皮赖脸。
  所以,他不介意再说得明白点。
  今日救命之恩,来日我必定报答。时亭直言,除此之外,我们之间只有公事,不会有私情,以前是,以后更是。
  他只是在风花雪月之事上迟钝,但并不代表毫无察觉。
  之前那些亲昵越界的话或许是假的,可此番相救已然证明了某些东西是真的。
  这不是个好征兆,快刀斩乱麻才是上策。
  乌衡不由轻讪。
  说眼前人无情吧,他却没打算利用自己的感情方便他行事。
  但说他有情吧,说话又如此不留情面啊。
  还好自己向来左耳进,右耳出。
  时将军。乌衡突然正色。
  时亭收刀入鞘,问:二殿下想通了?
  看来摊开讲清还是有用的。
  乌衡神色十分严肃,道:我觉得眼下十万火急之事,还是你手掌和手臂的伤,我来帮你?
  时亭:
  他算是发现了,今日自己费了半天口舌,这厮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好在他早有预料,最开始就只打算证实西戎涉政大楚一事。
  乌衡又开始上半身越过桌案往里面凑,甚至直接上手要查看时亭伤势,时亭没想到他这么急切,快速躲开,自个儿熟门熟路地翻出药粉和净布处理伤口。
  其实时亭真心觉得是小伤,换作以前在北境,看都不带看的。
  要不是乌衡催得紧,缠得烦,他都要忘了这点伤了。
  中途,乌衡好几次伸手想帮忙,但都被时亭拍开了爪子。
  乌衡恹恹地趴在桌沿,目不转睛地盯着时亭,尤其是那双修长的手在净布间穿梭时,他又想起许多年前,时亭笨拙地用针线帮他缝荷包,他也是这样趴在桌沿看,连呼吸都很轻。
  时亭将伤处理好后,察觉到乌衡又在偷看荷包,立即取下放进了袖袋,道:这是给小山的。
  乌衡不禁笑了下,道:小孩吃糖太多对牙不好,不如我帮他分担一下。
  其实别说给乌衡一袋糖,给一车糖时亭也是负担得起的,只是给糖这件事不该发生在他和乌衡之间。
  以前就算了,毕竟乌衡不按常理行事,又惯会耍无赖,自己就当是帮陛下哄哄这个病秧子外甥。但现在,时亭已经察觉到了乌衡别的心思,再过于亲近就有点暧昧了。
  时亭便撒谎:其实这糖是特意留给朋友的,二殿下想吃糖,还是让阿蒙将军去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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