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有烟火的痕迹,也有他的痕迹。
  苏元鸣瞥了眼扳指,笑道:这扳指也不知谁送的,和二王子的那双眼睛还挺像。
  在场的人除了魏大娘,自然都听懂此话的言外之意:送个和二王子眼睛相似的东西,是想时亭每次看到都想起他本人吗?
  这次乌衡还真不生气,只是挑了下眉,饶有兴致地等待时亭说点什么。
  不过没等时亭开口,魏大娘先想起了什么,叹道:你们说的,是那位从西戎来的二王子吧?也是个可怜孩子,千里迢迢来咱大楚,想家都回不了。
  苏元鸣不禁笑了下,道:千里迢迢是真,谁可怜就不好说了。
  乌衡借着青铜面掀起的一角,安静吃着碗里的面,并不在意。
  如果我猜的不错,有乌宸这个兄长在,他是一定会回去的。
  时亭从发呆中回神,开口应了句,又想到他和乌衡一起陪伴小山的那日。
  诚然,乌衡狡猾,深不可测,狼子野心。
  但那日的人声鼎沸中,一贯伪装到极致的乌衡,却不经意间朝他露出了充满烟火气的一面。
  真实而明亮,抛开敌对关系不说,他在那刻有一瞬间的动容,无法遏制地被那种骨子里的东西吸引。
  而那种东西,无疑来自乌衡那位巾帼不让须眉的母亲,也来自君子端方的兄长。
  乌衡的确不像他们,但他们却是他绝不会割舍的羁绊。
  时亭能感觉到。
  念昙,你说得好像很了解那位二王子似的。苏元鸣笑着凑过来,与时亭砰了下酒杯,你们才认识几个月?
  时亭笑而不言,与苏元鸣碰了下杯,转头听魏大娘唠些家长里短。
  偶尔忍不住,也会提些北境的旧事,苏元鸣担忧地看向时亭,时亭眼神示意无妨。
  没人注意到,乌衡青铜面具下的脸出现了短暂的滞愣,之后目光便再没离开过时亭。
  落日余晖时分,三人才从魏家小院出来,魏大娘想送,但被劝住。
  待走出一段,乌衡靠近时亭,扯了下他的袖子,示意他回头。
  苏元鸣也道:魏大娘还在门口没进去,要再回去看看吗?
  时亭沉默片刻,继续往前走,道:不必了。
  看多了,会想起很多以前的事,就走不了了。
  这并不明智。
  时亭在长庆坊前和两人告别,结果走出一段了,两人又分别从另外两个方向和他碰面。
  苏元鸣半眯了眼睛看向乌衡,哼笑道:我要和念昙谈论朝政机要,你还要听吗?
  乌衡并不回应,而是看向时亭征询意见。
  时亭扶额,无奈道:没事,一起听吧。
  毕竟真有什么朝政机要,苏元鸣不会是这幅松弛的模样。
  乌衡策马走到时亭身边,朝苏元鸣扬了下下巴,多少有点小人得志的意思。
  苏元鸣指了指时亭的扳指,故意道:这个丑,改天我和归鸿重新送你一个吧。
  时亭用指腹摩挲着琥珀扳指,微笑道:这个是阿柳送的,我很喜欢,一个就够用了。
  乌衡闻言,顺手将自己的指虎露给苏元鸣看,上好的镔铁在余晖中像是撒了一层碎金,和那枚琥珀扳指相得映彰。
  苏元鸣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笑着摇头:念昙,偏心了啊,回头我指定要告诉归鸿和浅儿。
  与此同时,城南石桥。
  余晖已然散尽,一直盘桓在帝都上空的阴云在夜幕遮掩下,终于出现聚拢之势,俨然是风雨之兆。
  北辰隐藏在石桥不远处的小船里,监视着桥上的那抹倩影
  正是协助北狄刺杀葛韵,加以酷刑也不肯交代实情,最后以除名贱籍和十万银两做交换,离开大理寺的宋锦。
  这些天,北辰一直紧盯她的一举一动,但她压根儿不和北狄或丁党联系,不是在挑选胭脂水粉,就是在买钗环衣裳,跟闺阁待嫁的姑娘似的。
  直到今天,她真的置办了一整套金银绣的凤冠霞帔,自己披着盖头,满心欢喜地等在这座石桥上。
  她在等谁?
  北辰没有答案,只能吩咐周围暗探散开,悄然将石桥围住,静观其变。
  只是眼看天就要黑了,宋锦要等的人却还没出现。
  这位小哥,你的船拦住我的了,麻烦挪一下?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礼貌的询问,但北辰几乎是瞬间察到危险,毫不迟疑地拔刀回头,与此同时,来船猛地撞上他的船,顿时天旋地转起来,随之便有人摸上他的船,朝他杀过来。
  北辰解决这几人没废什么太大功夫,只是再回头时,石桥上已经没了宋锦的身影。
  他赶紧靠岸去联系暗探,却发现都没了踪影,又吹响简笛,依然没回应。
  中计了。
  石桥西南,宋锦被熟悉的那只手拉着,在复杂的暗巷里不停穿梭,最后上了一辆提前准备好的马车。
  宋锦坐好后,赶紧理了理凤冠和衣袍,满面笑容地看着对面的男子。
  方才红盖头已经被风吹入河中,眼下她姣好的相貌展露无遗,尤其经过她的精心梳妆,简直锦上添花,说一句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换作其他人见到这样的新娘子,怕是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但男子却似乎只有掩不住的忧色。
  卢郎,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宋锦激动地将除名贱籍的文书拿出来,展开示意给他看,你看,我已经不是贱籍了,我再也不用因为这个让你为难了。
  男子勉强笑了下,道:锦娘,今日我来救你已经冒了很大的险,实在无法将你留在身边,我还是尽早送你出城吧。
  你要送我走?宋锦急问,是丞相为难你了,对吗?
  男子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宋锦伸手握住他的手,道:卢郎,我有办法让你摆脱丞相。
  男子却摇头:不行,我知道你是想他放我走,然后单独留下,用那个秘密和他做交易,但这样你对他们就彻底没意义了,他们会杀了你的!
  没关系的,卢郎。宋锦那双翦水秋瞳深深地望着男子,似笑非笑道,我本就是无根萍,被生母卖到青楼,惨遭凌辱,险些病死,是你愿意帮我一把,还将我视为红颜知己。所以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以前是,现在更是!
  男子还是拒绝:好了,不必再说,你为我做得够多了,早就还完了恩情,是时候为了自己摆脱丞相,离开这里了。
  不,我情愿那个离开的人是你!宋锦俯身上去抱住男子,但在此之前,你娶我好不好?你我那怕只做一日的夫妻,我也能瞑目了。
  我不想听!男子紧紧回抱宋锦,你什么都不要说,让我安全送你离开,摆脱这一切。
  宋锦喜极而泣,凑到男子耳畔说了一个名字。
  西大营的罪证就在他的手里。她侧头靠在男子肩头上,温存地抚摸着他的后背,当时郭磊刺杀葛韵,葛韵有所预料,提前将东西交给了这位大人。
  原来是他。男子意外地喃喃了句,松开了宋锦。
  宋锦疑惑地抬头,却正好和对方冷漠疏离的目光相对。
  就在刚刚,他们明明还情意绵绵,生死相托。
  卢郎,你怎么了?宋锦问。
  男子拿出袍袖里的匕首,看也不看宋锦一眼,道:没怎么,只是得到了想要的东西,高兴。
  下一刻,宋锦不敢置信地看着男子抽出匕首朝她刺过来,她仓皇地挣扎起来,却被对方按得死死的,刀刃直接穿过心脏。
  你果然一直在利用我。宋锦不顾胸口溢血,反手握住男子手臂,双眼泛红含泪,我早该听信沈姬的话,离你远点。
  男子轻而易举挣脱宋锦,倏地拔出匕首,将她踹开,平静道:是你自己一直在做高门贵妇的美梦罢了,你也不想想,我岂会娶一个千人睡万人枕的娼妓?
  宋锦躺在血泊之中,艰难地扬起脖颈去看男子,哽咽道:你终于说实话了,难为你陪我演这么久的戏,我以为我以为至少你和他们不一样的。
  男子只嫌弃地挪开脚,避免宋锦的血脏了他的靴子,道了句: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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