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萧彻淡淡笑了笑,“那就好,说起来,是我对不起他,他恨我也是应该的,每次在宫里见到他,我都能想起小柳,很多时候想和他提及一下家人,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怕他更恨我了。”
  慕怀钦真诚地看着他,“该报的他都报了,当时我进军上京,宫门还是他开的。”
  萧彻一愣,苦笑了下,“你……还是那么不会说话。”
  慕怀钦听了话,感觉手脚都没了去处,是啊,他还是那么不会说话。
  不会说“我理解你的处境”,不会说“那些恩怨已经过去了”,更不会说“我……很想你”。
  “我其实是……其实是……”
  “罢了,和你玩笑的。”萧彻走去床榻,倚着床沿席地而坐,招招手道:“来,陪我坐坐。”
  慕怀钦默然一刻,方有一丝的熟悉,他选择了顺从,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心平静。
  萧彻偏过头冲他笑笑,迎着烛火的暖光,他的面色越发柔和,“你知道吗?我从小到大,只要难过了,就会把自己关在这里,哪也不去,就坐在这里,看着这烛火和它身下的影子。”
  慕怀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烛火,熄时,孤孤单单,光碎开了,光影相伴,荧荧跃跃。
  萧彻缓缓说道:“看着它们的时候,我会想很多,总会不断地去审视着自己,哪里做对了,哪里做错了,可审视来审视去,又觉得太过可笑,这个皇庭当中哪有对,哪有错?只论成败,不论对错才是一个帝王该做的。”
  说着说着,他眼底的光慢慢变得暗淡,“然而,有一天,我看着它们在我眼中彻底燃尽,我突然想起了你,那感觉像刀子剜进了我的心口,痛的我失了所有力气。”
  “为什么?”慕怀钦低下头,“是不是……我给你带来了不幸?”
  萧彻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掐起他的脸蛋,“傻子。”
  “你知道当年,我看见你二哥自刎时,是什么感觉吗?”
  慕怀钦喉咙滚动,静静地听着。
  萧彻对上他的目光,平静道:“我那时快疯了,我恨不得把你五马分尸,乱刀砍死,让你从这个世界上即刻消失,即便那样,都难解我心头之恨。”
  “但我不能,你二哥是在逼我。他太了解我的软弱,他料到他死在我面前,我便不再忍心对你下手,他用他的命,赌上了你一生的命运。”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会恨你,恨当时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又恨你为什么是我,恨我,我为什么会是你。”
  “可后来,我渐渐发现,我再见不得你流泪,我会心碎,到那时我才知,我没那么坚强,也没那么心狠,从那以后,你便成了我一生的软肋。”
  一瞬,眼泪从眼角悄然滑落。
  慕怀钦静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这是萧彻第一次对他告白,这告白并不温暖,甚至听起来是痛苦的,剥开所有权力、仇恨、算计的外壳,这就是他赤裸的真心,它早已属于我,并为此饱受煎熬。
  他捧起那张低泣的脸,手指在脸颊轻轻地摩挲,“求你……别说了。”
  萧彻指尖陷进慕怀钦腕间,他望进对方眼底,那目光太深,像是要钻进心底的最深处,“告诉我,你恨我吗?”
  慕怀钦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眼,极轻地低下头,将一个吻落在萧彻微凉的唇上。
  那不是情欲的吻,甚至不像是一个吻,它更像一句叹息,一次确认,一片从心头最软处剥下的温热血肉。
  唇分时,他睁开眼,眼底映着萧彻满脸的泪光,“萧彻,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真的话,想恨,都恨不起来。”
  话音落下的刹那,萧彻像是被抽去了所有支撑的力气,终于卸下了背负一生的重枷,他的笑从胸腔里震颤出来,随即,眼泪决了堤,汹涌而下。
  此刻,他们心中的怨恨前所未有的释怀,两颗心也从未这么贴近过。
  他们各自都清楚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完美的,是非对错,爱恨纠缠,这是命,无法选择,也无法原谅这世间寄生的无可奈何,原谅人性的贪婪和欲望。
  许久过后,天幕渐渐暗淡,灯火跳耀的厉害,影子也跟着雀跃。
  已经入了秋,慕怀钦一出门,冷风颇有些初冬的寒意,萧彻为他披上外衣,嘱咐道:“说好了,再不许这样光着就出门。”
  慕怀钦笑笑:“我哪有光着?我是急着见你。”
  萧彻拍拍他手臂,“走吧,别忘了你二哥的忌日快到了,想着去看看他们。”
  慕怀钦回首,“嗯,我去忙了,晚上……你等我,我还想同你说说话。”
  “嗯。”萧彻目送他离开。
  待等慕怀钦的身影在视线里慢慢消失,他才回了房。
  走到床边,从箱子里拿出那个早已准备好的装置,目光呆滞地望了半天,火光映着他那张憔悴的脸。
  如果按动了开关,倒计时的时间正好是一天一夜,那么第二天同一个时辰,便是大火漫天的一个夜晚。
  怀钦,对不起,请你原谅我,我夜里一闭上眼,就会被拖回那个不敢触碰的噩梦里。那些血淋淋的头颅反复出现,他们盯着我,斥责着我,嘲笑我的懦弱和无能。
  离开你,是我必须做出的选择。
  慕怀钦回到朝阳宫时,夜已经深了,新来的总管太监顺公公,小心翼翼地照常奉茶。
  他捧着茶杯闻了又闻,忽而笑道:“嗯,好茶,明天送去藏书阁一些。”
  顺公公闻言怔了怔,抬起头时,才发现陛下春风满面,眉眼带笑,与平时判若两人。
  他一边称“是”,一边心里暗自揣摩。今儿陛下去过藏书阁,八成是和里头那位爷把话说开了。这可是件大事,这半年,朝阳宫里外就像绷紧了的弦,人人提着心过日子,大气都不敢喘一个,生怕一个不留意惹恼了陛下。
  顺公公放下一颗心,顺着话道:“陛下,您看藏书阁还缺什么东西,奴才明个一起送过去。”
  “那倒不用,过两天,朕会把人接过来,”说着,慕怀钦放下茶,走去了卧房,目光掠过床前沉郁的床幔,指着道:“把这颜色换了,换成暖红色,还有枕头,命内务府换两个鸳鸯刺绣的,哦,还有这床铺,都换了,不能太硬,硌着不舒服,也不能太软,腰受不了。”
  顺公公眉眼带笑:“是,奴才即刻去办。”
  “还有。”慕怀钦补充道,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身旁的紫檀桌案,“多取些灯烛来,各处都点得亮堂些。殿外的回廊下,也挂上几盏宫灯。”
  “是。”
  “文房四宝多摆上一件,熏香也换了。”
  “陛下,要什么规格的?”
  “要比朕的还好。”
  “……是。”顺公公皱了皱眉头,心道:上哪找比您用的还好的?
  “明日再备些点心。”他想起萧彻清瘦的样子,“要甜软些的,桂花糕,或者杏仁酪,每晚让御膳房再做碗参汤送来。”
  “是。”
  “冬衣要提早备下,把进贡的那件黑色裘衣斗篷拿来。”
  “是。”
  “还有……”
  顺公抬起快要记不下的脑袋,慕怀钦低头瞅了瞅,“朕,是不是说得有点快了。”
  顺公公咧嘴笑了笑:不,您是说得有点多了。
  慕怀钦:“还有最后一件事,过两天,朕要带慕慈去青山扫墓,夜晚在青山寺留宿。”
  宫人们领命,悄无声息却又高效地行动起来。很快,原本肃穆的宫殿仿佛被注入了活气。
  慕怀钦站在渐渐改变的殿宇中央,看着这一切。他没有插手,只是静静看着。心也随着这逐渐明亮的环境一点点化开。
  这个时候,门外侍卫前来禀报:“陛下,唐宁将军派人回来了,说有要事禀报,正在门外候着。”
  唐宁?慕怀钦剑眉渐渐蹙起,这个时候派人来,难道是长汀出了什么事?
  “让他进来!”
  第125章 慕怀钦身葬火海
  两天后。
  夜色已深, 萧彻称自己有些头痛,找借口让人请当值太医前来就诊,这是给顾佟的暗号, 他已把装置放在了朝阳宫,慕怀钦明天去祭祖扫墓, 一切准备就绪, 就等明晚大火燃起,转移骁骑卫的注意力, 他们好趁此逃脱。
  正当他准备拿出顾佟给他的宫人衣服时, 门外突然传来慕慈的一声呼唤。
  他将衣物又塞进衣柜,随后出了门,灯火下的慕慈, 又被套上一副哭肿的青蛙眼,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与他小叔闹了一番。
  慕慈跑去他身前,委委屈屈地说道:“萧叔, 我又被骂了, 我小叔说, 明天不去祭祖了,说怕我丢了慕家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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