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已经经历了太多的事,他们双方都心中含恨,终是回不到以前。
  慕怀钦不愿再去想过往,萧彻刚刚虽在谩骂,但说得不错,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这一身伤怕是回不去冷宫了。
  羞辱皇兄,若是被那些老臣知道吐沫星子都能淹死他,别提皇室颜面了,恐要成了天下笑谈。
  还有慕慈....知道肯定得要死要活的。
  想到这些,真是头疼欲裂。
  眼下保住陈公,尽快逼萧彻写下罪己书,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天已大亮,再过一个时辰便要上朝,慕怀钦穿戴好衣物,将萧彻背去了小偏阁安置下,临走时给萧彻嘴里塞了不知道多少颗小药丸,打算好好让他睡上一觉,恢复好精力。
  以后日子还长,这才哪到哪?
  正当他扣上门锁,大殿传来了呼声。
  “殿下!殿下!”
  是方大胜。
  他怎么会这个时辰前来?
  慕怀钦走出偏殿,离远了瞧方大胜大步入门,神色凝重不安。
  方大胜见到他时,脚下停滞一刻,对上他的目光后微微垂眉,步子也缓缓慢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方大胜走到身前,突然跪了下来,“怀钦,我对不起你,陈公他…”
  哽咽的话没说全,慕怀钦双眼倏然睁大,“陈公他怎么了?”
  方大胜看着他,微微张开嘴,欲言又止,他一个九尺的汉子,久经沙场,刀剑割身也难见他流过泪。
  若不是昔日相伴的同僚死在面前,觉不会是这副模样,慕怀钦闭去双眼,周身的气息瞬时沉了下去,脚下踉跄后退半步,黯然问道:“他…是走了吗?”
  方大胜埋下头颅,轻轻点头:“陈公他…自戕了。”
  霎时,喉咙处像被什么堵住,再吐不出半个字,那感觉如同再次得知自己父亲去世的那一刻,一模一样。
  自戕…怎么会自戕…为什么要自戕…
  慕怀钦即使感知到了结果,可听到回答时还是不能接受是这样的结局。
  他回想起自己站在窗前,看着陈公被亲卫带走,绵绵细雨中,陈公蓦然望向朝阳殿的纸窗,跪地,深深叩首,从容镇定,似乎看淡一切,原是他心中早有了赴死之心。
  若是自己没有设下这样的阴谋,陈公他一定还好好的待在自己身边,知冷知暖,叮咛嘱咐关怀备至,会一直日夜照顾在侧,直至终老。
  是自己太过自负,自负到认为此举必会逼迫萧彻认罪,不曾想会迎来这样悲惨的结局。
  方大胜从胸口衣襟里掏出一封信函:“这是陈公留下的。”
  慕怀钦颤抖的接过,细细读去,这不是一封遗书,而是一封感人至深的恳求信,逝者至死都在为他旧主的性命和名节堪忧。
  他自知罪无可赦,其罪当诛,死不足惜,更不该妄议国事。然,临死之人,有些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罪己书一事,于废帝而言,并非认错,而是诛心。是要他亲手抹去毕生致力于强国、中兴大梁的所有努力与志向,是将他熔铸于骨血的信念与尊严彻底践踏,这比杀了他更加残酷。万望君上能念及昔日恩情,网开一面,将废帝发配北荒,允他苟全性命于世,以微报其母当年对一家老小的救命之恩,死也瞑目。
  汨水殇殇,其心可鉴,死而无怨。
  看过书信,慕怀钦默默将信件收了回去,目光仰望高处的哪里,拼命地眨着眼。
  陈公这个人,这辈子可怜过所有人,却从未可怜过自己。
  他恍然间明白了这人世间有太多无可奈何的选择,看似是自己做了决定,但做决定的始终是命运,人在其中身不由己,身陷其中又情非得已。
  这世间有人报恩,就有人报怨,福祸相兮。
  陈公…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对不起你往日的关怀与救命之恩,我答应你,罪己书我不要了,但唯独不能答应你的,就是放走萧彻,他是一只抱有野心的蛟龙,待等风起云涌之时,大梁就会大祸将至,介时会民不聊生,生灵涂炭。
  慕怀钦闭上双眼:“传旨,将陈公遗体厚葬,去除奴籍,其在世亲者后辈三代享朝廷俸养直至终归。”
  阳春三月,可这一日,上京城却漫天飞雪,化水又结冰,最后汇聚成一条条涓涓溪流,静静流淌。
  慕怀钦一直待在朝阳宫,守在废帝身边,等待他苏醒。
  当将那封遗书交于萧彻时。
  他想看到萧彻脸上的难过,哪怕是眼中有过一丝丝的不舍和悔过,他还会觉得这个人尚有人性可言,然而,萧彻给他的仅是淡漠的一句:“太贪婪了……”
  这种薄情稀世罕见,冰冷的令人发寒。
  七日后,慕怀钦发诏准备登基大典。
  此诏一出,天下哗然。
  那些誓死效忠皇室血统的朝臣彻底坐不住了,慕怀钦没有揭示遗诏证明自己的身份,也没将萧彻不堪的身世公之于众,这就使他成了彻头彻头的篡位者。
  方大胜抓了一批当场反对的朝臣,杀了几个,关了一批,流放了一批,可暗地里反对的朝臣还大有人在。
  登基那天,钟声响起,百官三叩九拜,慕怀钦稳坐高台之上,受万人敬仰。
  那一刻,他真切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至高无上,什么是掌握一切生杀大权。
  可他并不快乐。
  面对未来他内心无比彷徨,也不知自己会不会做好一位帝王,正所谓万民眼里的国泰民安,繁荣昌盛。
  朝朝暮暮,暮暮朝朝,过往的岁月接二连三地呈现在脑海里。
  突然间不知道自己这一生究竟想要的是什么,而眼前的这一切绝不是他想要的。
  朝中大臣命职,以往的旧臣在其位仍继续任职,赫然赐封宁王,掌管兵部手握大权,而方大胜却什么封王侯爵都不要,只单单要高额俸禄,然后又跑去统领了御林军,继续伴在君王左右。
  而这一日,萧彻在皇室宗籍中被除名,被贬为奴,入朝阳宫侍奉君前,无令不可踏出皇宫半步。
  朝堂上下为此频频流言蜚语,细说陛下此举实为不妥,欲有狎戏之意。
  老臣更是上折劝诫,留废帝行走御前,此乃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恐为天下笑谈。
  慕怀钦为此不予理会,只想把萧彻留在眼前牢牢看守着,就像曾经那人的心思一般无异。
  萧彻一直被扣留在朝阳殿的小偏阁里,一副精瘦的身板被慕怀钦折腾的不轻,来人宣旨的时候,他正窝在病床上,几个吃里扒外的狗奴才将他拉下床跪地听旨,人多势众,一番撕扯后,他就是想愤怒也提不起气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曰你八辈祖宗!
  圣旨宣读的是慷慨激昂,字字咬得那个清晰,也不知是怕接旨人听不懂他被贬了,还是怕耳聋听不清,恨不得将头顶房盖都掀了。
  萧彻跪在地上咬牙切齿,没想到慕怀钦竟将他在皇室里除了名,猖狂的连个合理的理由都没有,硬除,还让他一个废帝御前侍奉,怀了什么样的心思昭然若揭。
  脸都不要了吗?
  这让他恨意难平,忍不住想上前撕碎那张烂纸。
  然而他已穷途末路无力再去挣扎,还得感恩戴德的去欣然接受。
  在众人眼里,人家帝王可是一番仁慈之心,没将你砍了,已是祖上积了德。
  屋漏偏逢连夜雨,萧彻也够倒霉的,面前的太监总管正巧是他以前的情敌——唐宁。
  风水轮流转,一来二去,如今慕怀钦做了帝王,他便翻了身,做成人上人了。
  这可气死了萧彻,从打一进门,那唐宁就没好眼色,一副恨透了看笑话的嘴脸——你也有今天!
  唐宁丢下几件破旧的衣物,临走时对萧彻说道:“萧彻,咱家奉陛下之命传话于你,命你安分守己待在朝阳殿里,从明日起入殿侍奉,陛下还说,你若敢藏不臣之心,那么…必将祸及家人。”唐宁高声喝起:“可听清了?”
  萧彻自是不会理这种小角色,白了一眼,示意话带到了那还不快滚,随后走去床头躺下了……
  唐宁冷哼了一声,甩了衣袖出门。
  夜晚,萧彻躺在床上哀哀戚戚,辗转难眠。
  想起祸及家人那句话…不甚伤感。
  家人?自己哪还有家人,沈家已经落没,北荒之地路途遥远,空旷寥寂,荒无人烟,一入境,半捧子黄沙掩面,又常年缺水,就算人能到了地方怕也成了半死不活的。
  自己若无出头之日,他们也便没了归期,而沈仲的身体……也不知还能不能活着再见到。
  顾佟…你到底何时会来救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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