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路上,吴老二正哼着小曲儿回来,他手里牵着驴车,一边啄口小酒,一边琢磨找个恰当的时机尽快把萧彻送走,再带着那叔侄俩找个地方重新安顿下来,他就算了却了一桩心事。一想到这些,他心情就松快了不少。
可这好心情,在他踏进院子、目光触及房门的那一刹那,便“咔嚓”一声,碎得干干净净。
他脚步一顿,手里的酒壶差点没拎住,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那扇门原本光秃秃的门板上,从上到下,赫然多了五把锁,在太阳底下闪着刺眼的光,活像给门板镶了一排门牙,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里面藏着惊天秘密似的。
吴老二只觉得一股热血“嗡”地一下冲上了天灵盖。
“刘—子—渊!”
这一声咬牙切齿的闷哼,惊得树上的麻雀都扑棱着翅膀飞走了,还在小胖家吹牛皮的小少爷,正为自己“聪明才智”暗暗得意,眼见二叔怒气冲冲地破门而入,顿时吓得一缩脖子,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躲在房门后探出半个头。
“二……二叔,你咋啦?脸色这么难看?”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吴老二几个大步冲过去,薅着小少爷的后脖领子,带去了稍远的地方。
他手指颤抖地指着家门方向,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那房门上的锁是你干的?!”
小少爷眨眨眼:“是呀。”
“还是呀!你……你这是在搞什么名堂?!你是怕你慕叔叔不知道这里面有蹊跷是吧?!”
刘子渊被吼得小脸发白,但还是试图解释,带着点委屈:“我……我就是想看好门嘛!你不是说,千万不能让慕叔叔知道吗?我加了锁,他就进不去了呀!”
“你……”吴老二被他这清奇的脑回路噎得差点背过气去,他捂着胸口,感觉心绞痛都要犯了,“我的小祖宗呦!你这叫不让他知道?你这分明是敲锣打鼓告诉他快来看快来看呀,里面藏着个人!”
第90章 快要见面了
吴老二冷静了冷静, 问道:“你慕叔叔看到了吗?”
“他……他看到了呀。”小少爷心慌了,又小声补充了一句,“他方才还问我里面是不是藏了宝贝……”
吴老二眼前一黑, 差点没栽倒在地。他强压着火气问道:“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说里面是破烂……”小少爷越说声音越小,自己也意识到这个谎撒得实在不高明。
吴老二绝望地闭上了眼, 脑海中已经浮现出慕怀钦那带着玩味和探究的笑容了。他辛辛苦苦、绞尽脑汁瞒了这么久, 眼看就要成功送走瘟神,结果被自家小祖宗用五把锁给彻底卖了!
他深吸一口气, 再吸一口气, 告诉自己要冷静,忍住,孩子是自己教养的, 打不得, 打不得……
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慕怀钦发现之前, 悄无声息地把人送走。
他狠狠掐了小少爷的脸蛋子, 责骂道:“你平时那股子机灵劲儿哪去了, 这阵子不许再出去玩了,就在家待着抄写弟子规,抄五百遍!”
“啊?五百遍!”小少爷瞪着大眼, 嘴憋憋了起来, 心里又想离家出走了。
入冬了, 天气越来越寒凉, 这日傍晚下起了小雪。
这两日,慕怀钦身体见好,能自主下地走动不用搀扶了,而且他还得了一件差事, 就是看着小少爷默写弟子规。
刘子渊的字迹和那他张漂亮的小脸简直是天差地别。
慕怀钦看了他鸡爪子刨出来的字迹,直摇头,“小少爷,你这可不行。俗话说字如其人,字是读书人的脸面,你看这个字,结构舒展,笔画间要有呼应,如同做人,内心端正,形于外的举止才能得体。”
他正说着,只听耳边叹了一口粗气,抬眼便见小少爷小嘴撅得老高,眼白都翻到天上去了。
他笑笑:“怎么?不喜欢写字?”
小少爷点点头,“我喜欢习武,可二叔说习武没什么好的,长大后就要参军打仗,指不定就死哪了,他死活不教我。”
慕怀钦道:“你二叔说的对。”
“啊?”小少爷又撅起了嘴,“你怎么也这么说啊?你可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啊!”
慕怀钦话锋一转,“也不对。”
刘子渊歪着脑袋看他,“小慕叔,你说的我怎么不明白。”
慕怀钦搁下笔,目光落在那扇将风雪阻隔在外的窗户上,“你二叔是心疼你,怕你吃苦,更怕你将来有危险,这是长辈的慈心,没错。”
他转回头,看着小少爷泛着疑惑的大眼睛,继续道:“但我说的对,是指他看到了习武之险。习武并非话本里那般,尽是鲜衣怒马、快意恩仇。真正的武,首要的不是杀敌技,而是修身法,它磨练人的筋骨,更锤炼人的意志,教人懂得何为止戈,何为守护。”
“若只为逞凶斗狠,那样的武,不习也罢。但若心怀家国,明白手中之力为何而用,这武便有了分量。你二叔不教你,或许正是想让你先明白这个道理,筋骨之力易得,心坚难求。你若连这写字的静气都耐不住,又如何去驾驭需要极大毅力的武学呢?”
慕怀钦轻轻点了点那张写满“鸡爪印”的纸,微笑道:“凡事皆有序章,小少爷,不妨先把这眼前的字写端正了,武学之事,待你能知行合一之时,再学不迟。”
听了这一番教诲的刘子渊,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里面装满了崇拜的目光,“小慕叔,你太厉害了,懂得真多,比我二叔懂多了,哦,不,比我们教书先生懂得都多。”
“过奖了。”慕怀钦摸摸他的头,宠溺道:“从今日起,我们每日不多写,就专心练十个字,笔握稳,心静下来,每一划都写到位,日子长了,功夫自然就成了。”
说罢,他铺开一张新纸,亲自蘸墨,写下一行工整隽秀的字作为范本,写完后,他看着那一行字迹,忽然一怔。
他的字同萧彻的极为相似,从小都是临摹先帝的范本。萧彻的字更为大气开张,如剑出鞘,自带一股不容置喙的锋锐,而他的,总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清寂,小时候,他总会想去偷偷模仿萧彻的字迹,想变成他一样的人,可模仿来模仿去,却越发的笔锋内敛,形似,神却天差地别。
慕怀钦默默叹了口气。
一场生死,他以为他已经能放下这段感情,可此刻,这一笔一划,竟像一种无声的拷问,原来,有些东西早已如影随形,刻入骨血,并非刻意回避就能抹去。
到了饭点,小胖娘熬了一锅羊头汤,还烙了几张香酥油饼,她站在栅栏前往隔壁望了望,瞧见吴老二正在扫雪,她唤道:“吴二哥,雪停了再扫吧,我熬了羊汤,带着孩子过来吃饭吧。”
吴老二一见小胖娘,一天的心惊胆战便烟消云散,他冲她笑笑:“多谢弟妹了,这大雪天的,我这一大家子人,还有伤号不放便,就不麻烦了,我们自己随便做点吃吃就好……”
“来吃吧,我做了挺多的。”
“不了,不了……”
院中两人站在雪地里一谦一让地说了起来,而屋里头,一大一小两颗脑袋正趴在窗沿处,掀开一条小窗户缝,在那偷偷吃瓜看热闹。
“小慕叔,你说我二叔长得那么丑,小胖娘怎么会看上他?”
“人不可貌相,你二叔的本事可不是寻常人能学得会的。”慕怀钦目光一直落在吴老二的身上,瞧他扭扭捏捏为难的神情,心觉纳闷,“对了,你二叔为啥不去啊?羊头汤泡烙饼不是挺好的吗?”
“唉!”小少爷叹了一声,“还能为啥,饭难吃呗,张婶啥都好,就是做饭忒难吃,烙得大饼像鞋底,能硌掉大牙。”
慕怀钦:…………
盛情难却,吴老二还是没能经得起美人的诱惑,饭好不好吃已经不重要了,权当秀色可餐了。
屋子里热气腾腾的,小胖娘在厨房里忙着盛汤,小胖和刘子渊充当小跑腿,一碗碗往桌上端,慕怀钦第一次来,显得有些拘谨,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就老老实实地坐在桌旁等吃。
吴老二愁眉苦脸地把烙饼端了上来,慕怀钦低眉一瞧,一摞大饼擀得七扭八歪、奇形怪状,上面不是裂纹就是焦糊的斑点,边缘各个翘边,硬邦邦支棱着。
慕怀钦喉咙滚了滚,好像见到了什么利器,“哥,瞧着挺扎人呐。”
吴老二面色愁苦,叮嘱道:“可不许乱说,就是刀片也得啃干净,要给面子,给面子哈。”
慕怀钦暗自退缩,心道: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洗手,吃饭了。”厨房里的小胖娘喊了一嗓。
“来了来了!”吴老二像得了圣旨,溜溜地薅着两个小脏孩去打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