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慕怀钦声音干涩,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隐在喉间:“你走吧。”
  萧彻心突然针扎了一般疼痛。
  “不许再说。”萧彻收紧了手臂,将他圈得更牢,“不要想离开朕。”
  “朕知道很难。”他侧过头,嘴唇轻轻碰了碰慕怀钦冰凉的耳廓,声音笃定:“但再难,也有朕陪着你。龙潭虎穴,我们一起去闯。”
  慕怀钦猛地转过身,对上萧彻的目光。那双总是含着戏谑笑意的眸子里,此刻只有一片沉静如海的坚定和不容置疑的认真。
  “慕慈是你大哥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血,也是慕家的希望。”萧彻抬手,用指腹轻轻擦过慕怀钦微红的眼角,动作珍重而爱怜,“那就也是我萧彻必须要护住的人。”
  他捧起慕怀钦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语气近乎霸道,却又藏着无尽的疼惜:“朕不许你胡思乱想,不许一个人担着,不许偷偷离开朕,听见没有?你的事,就是朕的事。朕会不惜一切代价灭掉羌胡,杀了耶律齐。”
  慕怀钦望着他,胸腔里那股冰冷的绝望和孤寂,仿佛被萧彻眼中炽热而坚定的火焰一点点驱散、融化。他喉头滚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将额头抵在了萧彻的肩上。
  萧彻顺势将他完全拥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一个无助的孩子。
  “睡吧。”他在他发间落下一个轻吻,“天塌下来,有朕顶着,朕答应你,一定会将慕慈带回来……安全的带回来。”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却重若千斤,是一个承诺,更是不容动摇的决心。
  烛火轻轻跳跃,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投在墙上,窗外又下起轻飘飘的雪花,情丝却像春草一般生长,春去冬来又何妨。
  翌日,日上三竿。
  萧彻从沉睡中渐渐苏醒,他手下意识地摸向身侧,笑眯眯地想摸摸昨晚相拥而眠的懒虫,可却只触到一片冰凉的空旷。
  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
  “逢恩,逢恩!”他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房间里没见慕怀钦的身影。
  桌上压着一张薄纸,萧彻光着脚下了地,拾起信,上面是慕怀钦决绝的字迹:
  【春秋十三载恍如昨日,怎料白云苍狗世事难料,你我已血仇相隔,逢恩再难伴君侧,此去羌胡之路,我去意已决。
  自此一别,山高水长。
  若他日再见,恐各为其道,兵戈相向。
  珍重,勿念。】
  “慕怀钦!”萧彻攥紧了信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一股冰冷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的心。
  “他到底还是恨我。”
  信纸飘然落地,萧彻瘫坐在床边,目光一直盯眼前的一个点,从来没有如此挫败过,他拼尽全力想挽回一颗破碎的心,可自己所有的承诺和力量在血仇面前都是那么苍白无力,慕怀钦走了,把他的心也带走了。
  这感觉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慕清明自刎的那一刻,去的决绝,不带一丝留念。
  “慕怀钦,你知不知……他们都爱你,我也是……”
  必须找回他,派人抓也要把人抓回。
  耶律齐怎么可能将慕慈还给他?他一个人孤立无援,怕是连人都见不到就会被撕碎了。
  时间还来得及,萧彻用袖口抹了一把眼眶,强打起精神,迅速穿戴整齐,决心要将那个混账找回来。他正要推门而出,院门外骤然传来一个男人粗暴的嘶吼:“小兔崽子,竟敢咬我!”
  紧接着是小宝撕心裂肺的哭声。
  萧彻心头一紧,拉开门就要往外冲。下一刻,门口竟站着两名侍卫,他们交叉抬刀,将他死死堵回门内。
  第81章 来人,送客。 ∠( ?
  萧彻扫了他们一眼, 很快察觉到侍卫身上的腰牌——骁骑卫。
  “放肆!”萧彻厉喝:“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朕的去路也敢拦?!”
  侍卫们立即收刀下跪,为首之人抱拳恭声道:“陛下息怒, 顾大人命末将在此保护陛下安危,不能放陛下离开。”
  萧彻神色忖思片刻, 问道:“顾佟他人呢?”
  话音未落, 院门处脚步声起。顾佟领着几名亲卫大步踏入,见到萧彻之时的第一反应竟是心中泛酸, 短短数日, 陛下又清瘦了许多。
  他快步上前,伏地叩首:“微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萧彻见到顾佟心情并不是那么平静, 慕怀钦刚离开, 这个时候他突然找了过来,想必是已经在城中监视了他们许久, 那么慕怀钦很可能也被跟踪了。
  想到这, 萧彻心惊肉跳。
  他省去那些弯弯绕绕, 直言问道:“慕怀钦呢?”
  顾佟抬脸,平静道:“陛下,您该回宫了。”
  萧彻在顾佟所问非所答的无视中渐渐冷了脸, “朕在问你话, 慕怀钦呢!”
  顾佟看到萧彻为慕怀钦而冲他发难的一张脸, 心里就不痛快, 他站起身,尽管萧彻并没让他起来,嘴里慢悠悠回应三个字:“臣、不、知。”
  萧彻其实也清楚自己问了也是白问,何必在这浪费时间, 他迈出门,可又被侍卫持刀拦住。
  “你们要干什么?造反吗?”
  顾佟:“陛下要去哪?”
  “朕去哪,还轮不到你来干涉,叫他们退下!”
  “微臣自当不敢。”顾佟挥手,命人让开道路。
  萧彻急冲冲的地出门,他料想顾佟应该是还没来得及对慕怀钦下手,不然也不会限制他出行,只要现在去往城防军营找到陆骁,便能保住慕怀钦的性命。
  还没迈出数步,顾佟突然在背后喊了一句:“臣奉劝陛下还是不要踏出这院门为好。”
  萧彻脚步一顿,转身看他。
  顾佟静立原地,身形却像一座斜山压在那里,萧彻看惯了他往日顺从的模样,此刻却蓦然惊觉,眼前之人,竟陌生得令他心惊。
  “来人。”顾佟话音冰冷,如坠冰窟。
  两名侍卫应声而入,押着被缚的如兰与小宝。
  小宝脸上赫然一道红肿的掌印,嘴被堵得严实,呜呜地说不出话,泪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如兰更是衣衫残破,浑身是伤,显然是被动了刑。
  “顾佟,你到底要干什么?!”萧彻彻底被激怒了。
  顾佟神色从容,指尖轻轻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缓声道:“陛下,这姐弟二人乃是私自潜逃的慕家余孽,臣本无意取他们性命,不过是想问出长汀城中是否还藏有同党。谁知二人冥顽不灵,宁死不肯吐露半分。臣只好……略施惩戒。”
  “你!”萧彻手臂止不住地颤抖,指着他道:“你敢威胁朕?你眼里还有没有朕!”
  顾佟怒不可遏地瞪着他,心中燃起一股焦躁的怒火,已是不吐不快,“陛下有何颜面来斥责于臣?你身为一国之君,却为个男人抛下朝堂数月!江山震荡,百姓疾苦,您可曾想过一刻?这般君王,臣便是忤逆了,又如何!”
  “顾佟!”萧彻猛地揪住他的衣领,两人骤然逼近。萧彻眼中燃烧着帝王的震怒,更深处藏着一丝不被理解的痛楚,顾佟却毫无惧色,嘴角甚至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目光如冰,仿佛早已将生死与君臣纲常尽数抛却。
  两人呼吸交错,剑拔弩张的气氛几乎凝滞。
  身为臣子的顾佟,还是最先冷静了下来,他调整呼吸慢慢跪地,抬起头,眼中了流转着不容置疑的目光:“陛下,臣以性命起誓,绝不伤及陛下心爱之人分毫。若陛下还念及你我君臣之谊,请即刻启程,随臣返回上京主持大局,摄政王他……”
  萧彻神色一惊,急问:“摄政王他怎么了?”
  顾佟喉结微动,嗓音里像是掺了砂砾般沙哑:“自陛下离京……他忧思成疾,已缠绵病榻数月有余,太医说,怕是熬不过这个年关了。”
  .
  暮色渐沉,糖炒栗子的香气弥漫在街头。慕怀钦怀里捧着一袋油亮的栗子,斜身倚在巷口的墙角,阿黄安静地伏在他脚边,毛茸茸的尾巴偶尔轻扫过他的鞋面,像一团温顺的秋草。
  慕怀钦垂下眼帘,唇角牵起极淡的笑意。他拈起一颗栗子,指尖稍一用力,栗壳便清脆地裂开,露出里头嫩黄的果肉。他细心剔去碎壳,将栗仁托在掌心,递到阿黄面前。
  阿黄很快伸出粉色的舌头,从掌心卷走了栗仁,慕怀钦也没看到它有咀嚼声直接便吞到腹中。
  慕怀钦笑了笑,伸手揉揉它耳后,“怪不得萧彻嫌你吃得多。”
  想起那人,他目光越过街头川流不息的人流,不知落向了何方。唯有指尖仍无意识地,一颗接一颗,剥着那渐渐见底的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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