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顾佟正这般苦恼着,沈民安的怒骂声便传了过来。
“狗娘养的小杂种,还想杀老子!”沈民安身上伤虽重,但不致命,只是贯穿了肩胛。
他一边捂着断掌,一边拾刀,在小柳的尸体上扎了好几个血窟窿,最后命手下砍下乔三和小柳的头颅,大骂要让全城的百姓都看看做匪的下场!
顾佟盯着他,微微眯起双眼,沈民安一回头,两人便对上了视线。
“大人,顾大人!”沈民安连哭带嚎,连滚带爬地来跟前,“下官真的尽力了,您看看我这满身的伤……”
顾佟看了一眼地上被乱刀撕碎的小柳,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
他没作声,也没搭理沈民安,接着吩咐手下整顿兵马。
沈民安久经官场,转得最快的便是脑袋,他清楚地知道顾佟心中所想,更懂为官者最怕的是什么——你可以无能,但绝不能失职。
他捂着残肢断臂,像只蛆虫似的跟在顾佟身后走,“顾大人,税银之事真的与下官无关,都是乔三他们这些贼匪所为,您开恩放下官一马,陛下此事,下官也绝不会多言半句……“
话行此处,顾佟脚步一顿,那沾满鲜血的脸上更加阴冷。
下一秒,腰间的三尺青锋突然出鞘,一道剑光乍现!
“呃……”
沈民安惊恐地瞪大双眼,他甚至没看清顾佟是如何出手的,只感到喉间一凉,本能地捂住,温热的液体在指缝间喷涌而出,再发不出一丝声响,一瞬间后仰过去。
顾佟后退半步,避开喷溅的血迹。他看着沈民安像条离水的鱼般在地上抽搐,冷嗤道:“谈条件?你也配!”
手中雪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剑刃上的血迹,“传令下去,永安知府沈民安勾结贼匪,放走朝廷要犯,陷骁骑卫于危难,已就地正法!”
话音落下,骁骑卫抽出长刀,跟在沈民安身边的几名护卫瞬间倒在了血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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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风寨存活的弟兄加起来不到十人,伤的伤,残的残,他们相互搀扶着站在山脊上,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去山脚下,黑风寨,那个曾属于他们的家。
那里火光漫天,已燃起了熊熊火焰,映得天际如同白昼。
慕怀钦远远瞭望着那赤红烈焰,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眼泪涛涛而下。
似乎这一刻,他质疑自己的决定是不是错了,如果他选择相信萧彻,是不是就不会有这场厮杀,不会有那么多人倒下,小柳还那么年轻,三哥也不会死……
“不关你事。”凤姐清冷的声音从身旁响起。
听了话,慕怀钦平静了一会儿,转身看去凤姐。
凤姐比他想象中的坚强,她没有流泪,脸上很平静,目光一直盯着遥远的火焰,淡淡说着:“他说过,若他死了,是罪有应得。他是出家人,可双手沾了鲜血,他知道佛祖不会饶恕他的,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
“但为了慕家军复仇,他还是这么做了。”
“为了这世间的公道,他死都不悔,我们又有什么理由可以不坚强?”
慕怀钦垂下眼帘,不敢再看凤姐的眼睛,身体一阵冷一阵热。
所有人都在坚强,唯有他,一直沉溺于愧疚之中,懦弱地妥协。
“你们打算去哪安顿?”
“等风头过了,我们还会再回来。”
慕怀钦惊诧:“回来?”
“对,回来,回来……葬夫。”凤姐掏出怀里的木梳,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目光再次望向黑风寨,平静道:“我不是出家人,没什么可惧怕的,我会一直守在那里,等待光明的那一天。”
第71章 哄不好了
鸿雁南飞, 入秋了。
萧彻背着新砍的柴火,沿着蜿蜒的山路往家走。夕阳将近,家里还等着烧火做饭。
昨夜刚下过大雨, 脚下的山路泥泞不堪,他鞋子, 裤子上, 都是摔过的泥渍。
山脚下是一片战火反复蹂躏的农庄。黄土夯就的院墙早已倾颓,露出里面几间低矮的茅屋。田间也没了作物, 杂草交错丛生, 野蒿子有一丈多高,钻进去看不见个人影。
羌胡的马蹄像悬在头顶的利剑,这里的年轻人走了七七八八, 如今还留下的, 就只剩几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守着长汀河岸熬日子。
这里离长汀不算远, 半天的路程, 长汀还在全城戒严, 想要去城中寻找慕慈不是件容易事,他二人只能暂时在这里落脚。
萧彻紧了紧肩上的绳索,湿漉漉的柴压得他脊背微弯, 转过那道爬满枯藤的土墙, 就是家了, 其实不过是半间还没完全倒塌土房。
推开院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不见慕怀钦的踪影,厨房灶台也没见连半点火星子,倒是瞧见阿黄正用鼻子拱开灶台上的饭盆, 狗嘴一张,叼走半块菜饼子,大模大样地出来了。
萧彻就站在门口看着它作案,这狗东西素来会看人下菜碟,见是他回来,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大摇大摆地从他面前晃过去,直奔马厩。
向来挑食的凌风居然低头嗅了嗅,就着阿黄的嘴把饼子吃得津津有味。
自从黑风寨一战,这俩货倒是死里逃生了,它俩也不知道是谁诱拐的谁,总之是一起回来了,瞧着感情还怪好的。
萧彻看了看凌风,像灌了迷魂汤似的一脸乖巧,不禁轻嗤:“出息。”
柴火还湿着,他把柴火摊开来晾,这功夫,阿黄突然“汪汪汪”叫起,一溜烟从门口窜了出去。
慕怀钦背着个菜篓子回来了。
他亲昵地摸了摸阿黄的狗头,也不知从哪淘来的大青果子,顺手塞进了狗嘴里。
阿黄一舔就知道很酸,又吐回去还给他。
嘶!
口水沾了一手心,慕怀钦嫌弃地皱了皱眉头,这时候,萧彻正巧出门,慕怀钦听见脚步声,抬眼看去,那人一身粗麻旧衣倚在门口正幽怨地盯着他,脸色青白青白的一片,两颊都凹了进去。
这段时间日子过得拮据,每天喝的不是玉米糊糊,就是菜饼子,苛待的人狗面黄肌瘦,两个糙汉,就这么有一顿,没一顿对付过了一个多月。
“回来了?”萧彻最先走过来打了招呼。
慕怀钦白一眼,没搭理,他很久都没和萧彻说过话了,自从离开黑风寨的那天起。
萧彻笑咪咪也不生气,还狗皮膏药似的凑到身前,见他手里蜷着青果子,随手顺走,放嘴里就啃。
“哎……”慕怀钦张着大嘴,愣了一秒,正想告诉他狗舔过,想想,嘴角一歪,没作声。
萧彻吃得津津有味,虽然很酸,但见慕怀钦笑了,便觉得果子也甜了,“晚上做什么吃?”
慕怀钦从身边绕过,萧彻想帮他解下背后的背篓,慕怀钦不领情,还推了人一把,险些没把人推倒。
进了院子,便放下背篓,从里面捞出两条大鱼,直接仍在了井边。
萧彻小心翼翼跟了过去,望见躺在地上苟延残喘的鱼,抬脸看去慕怀钦,这才发觉那人两侧的发梢还滴着水花,原本红润的嘴唇也变得有些发青。
“这么冷的天,你下河了?”
慕怀钦还是不说话,一手拎起个小板凳,一手拿起破旧的菜刀,自顾自给大鱼开膛破肚。
萧彻看着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他砍柴时从山涧的小溪里趟过,河水多凉他不是不知道,第二天能冻得他脚趾头发痒。若不是昨个他嚷嚷着没胃口,想博取点注意,这傻子也不会去河里作践自己。
萧彻想劝他回屋,可心急没忍住,一把掐住慕怀钦的手腕,连拉带拽地拖人进屋,“赶快回屋暖和暖和。”
慕怀钦犯了驴脾气,死活要对着干,一触碰到萧彻,他像是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猛劲地推开,萧彻再拽,他便再推,一张老旧的破房门,被两人撞得吱呀作响,门轴都掉了一半。
萧彻到底是力气差了半截,没执拗过,彻底火了:“你别不识好歹!”
慕怀钦冷笑一声,就是不搭理他。
面对萧彻,他恨到心碎。
若不是萧彻传递消息给顾佟,黑风寨也不会死了那么多的兄弟,这是在他心口上又捅了一个无法愈合的窟窿,没法原谅。
两人就这么站着,慕怀钦把头偏去了一边,发梢未干的水珠顺着他侧脸慢慢滴落着。
就是不说话,这种冷战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黑风寨的事,萧彻心里也有愧疚,他不怕慕怀钦闹,就怕他冷战,整日里熬心熬神,猜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做什么都小心翼翼,去撒泼尿都要瞧瞧脸色,这些时日,萧彻快要被逼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