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倒霉透了,早知这样,昨夜就不该招惹那人的!
  乔三摆脱了萧彻,便晃晃悠悠地走到凤姐身旁,此时的凤姐,已经脱下厚重的外衫,同桌前的兄弟们大咧咧地干酒,乔三皱着眉头,有一眼没一眼地瞧她。
  别人成亲,酒桌上都是适可而止,她却像奔赴了战场,不死不休。
  越看越忍无可忍,乔三最后扯着袖子把人拉坐下来。
  凤姐兴致正浓,见他阻拦,不满道:“你干嘛?”
  乔三低声道:“你可悠着点哈,我在你们洞房里呀搁了一壶喜酒,回去你同那王三喝了之后,保证生米煮成熟饭,做一对欢喜小夫妻。”
  “小夫妻?”凤姐冷哼,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乔三。
  他倒是会关心!
  这会儿,凤姐是酒意和怒意一起上了头,她一双圆润的小手不管不顾地捧住了乔三的脸。指尖先是小心翼翼地抚过他粗砺的胡茬,又鬼使神差地摩挲起那眼角,最后握住那双粗糙、满是老茧的男人手。
  她忽地凑近,带着酒气的鼻息打在乔三鼻尖,“大哥这般替我着想...你说...我该怎么报答你才好?”
  “报答?”乔三懵了一下。
  “对,报答。”凤姐道:“有人钱财相赠,有人誓死追随,还有人……”
  凤姐没继续往下说,目光深深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乔三却缩了缩身子。
  自打他们相识以来,彼此兄妹相称,素来恪守礼数。乔三总把步子卡在三尺开外,连她鬓角散落的碎发都不曾拂过,他也是第一次被凤姐这般触碰。
  凤姐待他的情意,乔三心里自是明镜。他并非铁石心肠,可这情愫愈是滋长,他胸中那块垒便愈发沉重。
  慕家军那三千条人命的血债压得他喘不过气,午夜梦回时总能听见冤魂在檐角呜咽。
  三年过去了,他也不过砍杀贼人不到三百,连十分之一的血债都偿还不了,这仇,何时能报,他心里没底。
  何况……佛家讲世事轮回,因果报应,他的报应也许就在未来的某一天。
  “不用报答,要报答,也是我该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只要你余生安好,大哥便放心了。”
  凤姐看着他静了一会儿,没说话。
  半晌后咯咯大笑,笑声在嘈杂中掩盖了那一丝凄凉,“好!大哥说什么,我做什么便是!”
  她一口气将碗里的酒喝完,随后摇摇晃晃走出酒席。
  酒后冷风一吹,脑袋便开始发昏,脚下的石板路打着叠影,喜堂那道门槛在她眼里越叠越高,像一道跨不出去的鸿沟,她脚底一软,险些栽倒。
  晾在一边的萧彻,见凤姐一人走了,察觉状况不对,连忙起身去扶,“二当家的,今晚还是随我去吧……”
  凤姐甩手给了他一耳光,不由分说地冲他大吼:“别碰我!”
  这一巴掌,打得萧彻昏天暗地,从小到大,还没哪个女人敢这么对他,顿时一股子火窜到了头顶。
  可压下火气,冷静想了想,这一巴掌却是打得极好,把他一颗悬着的心也打了下来。
  那兄妹现在看来,一个想嫁,一个不娶,那一句“别碰我”,完全就是在映射凤姐的一颗破碎的心,不是她喜欢的男人,是绝对没有资格碰她的,所以萧彻确信,慕怀钦今晚该是发生不了什么,还很有可能被踹下床毒打一顿。
  想到这,萧彻贱兮兮地欢喜了不少,脸也不怎么疼了。今晚他只要把所有人全都灌醉,便是逃出去的最佳时机。
  酒过了三巡,又三巡。
  萧彻像个唱曲的、卖艺的、说荤段子的,就是不像一个曾经高高在上、威严无比的帝王,这会儿他又成了店小二,捧着酒坛子挨个倒酒,酒席上的山匪们被他灌得伶仃大醉,地上趴着的,仰着的,撅着的,就是没有正儿八经坐着的。
  乔三更是躺在地上鼾声四起,睡得死猪一般,萧彻拨开压在他身上的胳膊,从醉鬼堆里爬了出来,看了看他满地的杰作,不禁冷笑了一声,也不过如此!
  接着,他上下齐手将乔三摸了个遍,终于从衣襟里摸出了一串大门钥匙,此外他还翻出了一个小药瓶,上面写着金闪闪的五个大字——金枪不倒丸,萧彻抿抿嘴:就这?好俗!
  他心虚似的环看了四周,鬼使神差地将药瓶和钥匙一并揣进了裤兜里。
  萧彻也喝了不少酒,走路都在打晃,他扶着门口的廊柱,哇哇吐了几大口,终于将胃里的都吐干净,这才觉着舒服多了,他摸摸肚子,不经意一回头,看到身后突然冒出一双绿油、锃亮的大眼睛,正在直勾勾盯着他。
  “鬼!”
  萧彻吓得半死,再仔细一看:呃……不对,是狗。
  原来是阿黄啊!
  阿黄是只通体黄毛的土狗,公的,体型不算很大,平日里没见它被拴着,唯一的爱好就是四处撒尿站地盘,萧彻怕它找麻烦,扔了些骨头讨好它,大喜的日子也该让它乐呵乐呵才是,谁知阿黄连理鸟都不鸟他,在鞋边呲了泼尿充当了回礼。
  萧彻指着阿黄骂道:“不识抬举,和某人一样!”
  而他口中的‘某人’现在正光溜溜的躲在被窝里,等着人来救命。
  不知什么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还没见人,一股刺鼻的酒味先传了进来,接着就是凤钗哗啦啦的声响,慕怀钦心里咯噔一下,毁了!要被办。
  凤姐扶着门框东倒西歪地进门,看到慕怀钦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她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会儿,片刻后,脱掉了外衫扑去床上。
  慕怀钦僵着身子,连忙往床角里缩,生怕碰到了哪。
  谁知,凤姐反手薅起慕怀钦脖子上的绳索,一把拉到面前,力量大的让慕怀钦都没感觉对方竟是个女人。
  凤姐脑袋摇摇晃晃,眼睛也不知道是睁着还是闭着,总之眯成一条缝,然而,当面对一大片白皙的胸膛,她一眼就望到了男人心口处的一道旧疤,那细长的双眼在一瞬间倏然睁大。
  她僵住了,酒气混着回忆涌上心头,她记得,这道疤是她亲手为乔三缝合的,乔三伤好后还嘲笑在他身上缝了蜈蚣来着。
  她猛地按住眼前人,醉呓道:“说!你……为什么要拒绝我?”
  面对对方强硬的态度,慕怀钦有些不知所措,他面对男人从不怕,只要松了绑,他的拳头一定比铁还硬,但姑娘就不一样了,在他心里,姑娘总归是有些特权的,她们该被保护,而不是去伤害。
  “不……不合适。”他结结巴巴道。
  凤姐笑了下:“你是嫌我糙,嫌我长得丑吗?”
  慕怀钦马上摇头,“没……没有,你长得五官挺端正的,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的姑娘,好姑娘,你行行好,能不能放了我?我这真的不能成婚,我有一个侄儿,他走丢了,我得去找他。”
  “那为什么你不能喜欢我,不愿和我在一起?”凤姐的思维似乎总纠结在她重视的点上,全然过滤掉他的求情和解释。
  面对追问,慕怀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方的目光像是在看他,可转瞬间又把他忽略掉了。
  一个醉酒的人,要说什么才能让她听进去呢?
  慕怀钦琢磨着,这段时间,他同萧彻日夜相伴,终于在勾心斗角中长了个心眼儿,萧彻连良心都能论斤卖,他撒点小谎又能算什么?
  “其实……我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慕怀钦咽了咽发紧的喉咙,继续昧着良心说道:“是一见倾心的那种,我嘴笨,不太会说话,但心里头想得都是你,此生,想把最好的都给你,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可你瞧瞧,我这么被绑着,说起来也别扭,不如,你先解开绳子,我慢慢同你说好不好?”
  凤姐望去那张模模糊糊的脸,目光像烈酒般灼热,迟来的话语让她顿觉一切似梦似幻,她一边委屈地抿起了嘴,一边又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眼角还闪烁着不易被察觉的泪光。
  “你若早这么说,何苦让你我受这样的苦?”
  绳索落地一瞬,慕怀钦如释重负,他连忙穿上衣服把自己包裹严实。
  凤姐倒没说什么,只是慢慢摘下头上的发钗,乌黑的长发如瀑布一般散落,她踉踉跄跄地坐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的不是一个醉酒的女子,而是一个待嫁姑娘向往以后的幸福笑容。
  她道:“三哥,你帮我……梳梳头吧?”
  正准备落跑的慕怀钦,这会儿人都已经摸到了门口,突然听到一声“三哥”,他步子忽地一顿,转头看去……
  心里突然泛起一丝酸楚。
  他才发觉,原来凤姐一直醉在自己的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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