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慕怀钦摇头。
  “喝水不?”
  慕怀钦又摇头,“我想放水。”
  方大胜撇撇嘴,手上橘子汁往身上抹了抹,一脸嫌弃:“真是上辈子该你的。”
  他走去牢门前,向外招手:“哎!老孙,过来过来!”
  那老孙是这片牢房的牢头,一听召唤,马上放下手里的活,麻溜快跑过来:“方统领有何吩咐?”
  “把尿壶拿来,慕大人要小解。”
  “诶,好嘞!”
  老孙一路小跑去拿东西,方大胜在里面大声喊道:“刷干净点哈!”
  “放心吧,保证没味。”
  慕怀钦捂着心口撑身坐了起来,环看四处,这里说是牢房,可东西准备的一应俱全,桌子椅子两张床,茶壶水杯果盘糖。
  这是坐牢?
  再一瞧,方大胜穿着个囚服还一副大爷相,又吃又喝的不说,站在牢门口还对着狱吏指手画脚的,牛掰坏了。
  后才想起,他原就是打这出来的,现在又是陛下身边的红人,他屈尊降贵来了此处,别人可不得使劲舔,估摸着这些狱吏没少被他揩油水!
  话说,他怎么也进来了?
  慕怀钦开口问道:“方大胜,你摊上什么事了?怎么也进来了?”
  方大胜回头便冲他翻了一个大白眼儿,一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倒霉模样,指着他气呼呼道:“拜你所赐呗,我真服你了,竟干些出格事,放跑了西周公主就算了,自己屁股倒是擦干净点啊,拿着人家公主的匕首给自己扎了一刀,自作聪明还连累我!”
  “我拿什么?公主的刀?!”
  慕怀钦回想起来了,当时在房帐里时,其木格与他动手,他将刀打了下来,顺手揣进了自己怀里。
  …………千算万算,居然败在了这一步。
  不过还好,听方大胜这么说,那小丫头应该没被抓回来。
  “唉!老子他娘的可惨死了!”方大胜深深叹了口气,掰着手指数着,“打架斗殴,排查不周,擅离职守...陛下还给我定了个什么罪名来着?哦,对了,故意伤害罪。”
  他仰起头冲慕怀钦不服气道:“我就纳闷了,我故意伤害谁了?”
  慕怀钦倒是心里笑坏了,陛下这是看他哪气不顺了,硬塞个罪名扣他头上,四罪并罚就来了刑部大牢。
  外头吵吵嚷嚷的,这牢头去了好久也没见回来,给慕怀钦憋得快炸了。
  方大胜那个坏透了的家伙,见他皱着个眉,可下逮到机会能发泄一下几天来受的苦,坐在椅子上逍遥地吹起了口哨,吹得还挺抑扬顿挫。
  慕怀钦恨的牙根直痒痒,还拿他没辙。
  老孙送来了东西,慕怀钦刚要起身,方大胜立刻像只炸毛鸡飞奔过来,按住他说:“祖宗,你可别起来,你若再晕倒了,我这牢房甭出去了!”
  呲牙一笑,尿壶奉上。
  “被窝里解决,我收拾。”
  慕怀钦尴尬撇撇嘴,接过尿壶边解决边问着:“刑部那边说给我定什么罪了么?”
  “没呢,陛下把这事…”
  “快走!快走!”话没倒完,就见几个狱卒推搡着一行犯人从牢门前走过,他们头戴枷锁,脚下厚重的铁链铃铛作响。
  两人互相看看,都各自疑惑,为什么突然来这么多犯人。
  方大胜走去牢门前晃了晃锁链,又招手道:“哎哎哎,老孙,过来过来!”
  这老孙一天要被方大胜折腾八百趟,皱着个八字眉,又一路小跑过来,“方统领,您说。”
  方大胜指了指那些人,“啥情况啊这是?咋来了这么多的犯人?”
  老孙唉了一声,愁道:“这不昨个廷尉诏狱大牢里突然走了天雷火吗?烧得不成样子,这些个重刑犯没地去,就全塞到刑部大牢了。”
  “天雷火?”
  “嗯。”
  “哪又出冤案了这是。”方大胜正嘟囔着,眼见又一批犯人走过。
  “好家伙,多少人啊?”
  “基本都塞进来了,东西牢房都是。”老孙回道。
  “都人满为患了,还往里塞人?我这就别塞人了哈,别扰了我们休息。”方大胜道。
  “那不能,那不能,大人放心,都安顿差不多了,绝不会打扰大人们休息的。”
  方大胜点点头,“行了,你忙去吧,有事再叫你。”
  “好嘞!”
  老孙撒腿就跑。
  “哎哎,等等,等等!”方大胜转身刚想叫住他,再送点吃的过来,老孙一溜烟已经迈出了大门。
  “娘的,不就是花他几个小钱吗?瞧把他吓得。”
  方大胜撇撇嘴,嘟囔了一句,转身看去床头,发现慕怀钦正坐着发呆。
  方大胜两个手指怼怼他肩膀,问道:“咋啦你又?”
  慕怀钦没回话,只低着头,也不知想些什么,模样看起来像是失了魂似的。
  方大胜瞧着不对劲,蹲下身子仔细端详他,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还添加了一份凝重,嘴唇也有些颤抖,像是要发声,却说不出话来。
  方大胜吓坏了,急忙摸了额头,“我的祖宗,你别吓我,你可不能再有事,不然兄弟命就交代在这了。”
  沉静片刻,慕怀钦始终抵着头,冷不丁开口道:“方大胜,帮帮我。”
  方大胜不解,“啥呀?帮你啥?”
  慕怀钦抬起祈求的目光:“我想,我父兄他们应该从廷尉狱转到刑部大牢了,我想见见他们。”
  “啥玩意?”方大胜嗓门扯得老高,眸子张得老大。
  这下可难为住他了,吃喝拉撒的其他事都行,就是想在门外走走都不是问题,可这事,绝对不行。
  早年间,他去廷尉诏狱当过差,这慕家什么情况,来龙去脉他也知道个大概。
  先皇弥留之际,欲下遗诏,这慕家大公子不知发了哪门子疯,带着慕家军突然闯进皇宫起兵造反,幸亏沈仲及时调来人马将其灭剿,他父兄能留其性命苟活于世已是天大的恩德,陛下更是命慕怀钦与慕家断绝一切来往关系,不得私自探视。
  想见面,那绝无可能,除非不要命。
  “这个……兄弟我帮不了你。”方大胜低声拒绝。
  “求你,帮帮我,你在刑部应该有门路,让他们通融一下。”慕怀钦哽咽道:“我就见他们一面,就一面,说两句话就走。”
  “不是我不帮你,这刑部四处都是眼线,若被陛下知道了,我脑袋就没了。”
  慕怀钦愁苦着,他知道自己确实是强人所难了,多年来,他被陛下禁锢在牢笼里,廷尉诏狱半步都踏不进去,他将所有的关系都用上了,投钱无数想换来点狱中消息,却总是石沉大海。
  可牵挂从未停歇过。
  这是机会,错过,一生之悔,何时相见两茫茫。
  他直直地站了起来,不像一个身负重伤的人,更像一个毅然决然赴死之人。
  方大胜与他对视。
  慕怀钦此时的模样清晰地映入在他眼底,那双眉眼怀揣牵挂,羁绊,像是埋藏着多少追溯不到的人间哀愁。
  方大胜越看心里越发意难平,随后隐去目光,四处躲闪着:“真帮不了你…”
  片刻后。
  慕怀钦双膝落地重重一声,这一跪仿佛听到了心里最无助的呐喊。
  “你这要干什么啊?这是!”方大胜拉着他的手臂,“你给我起来,你这不是难为我吗?”
  叩首,头颅低埋。
  “慕怀钦,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惹了一身的官司?你这是在作死!”方大胜气吼道。
  再叩首,抬起身时,曾经眼中的倔犟全然逝去,只留下两行无助清泪。
  方大胜退后了两步,挺住…我得挺住,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因为他留了两滴猫尿就心软。
  慕怀钦气音抽泣了一声,三叩首:“方大哥,求你帮我!”
  ……好家伙,没挺住,九尺高的汉子一屁股坐落在床上,像是一座巍峨高山轰然崩塌。
  血浓于水,父子之情,世间无与伦比,方大胜最见不得这种戳人心窝子的眼泪,太讨人厌了。
  “你他娘的就会哭,闭着眼睛哭,睁开眼睛还哭,你还会干啥?有能耐你…”
  方大胜想说建功立业,干点实事,可想想又咽了回去。慕怀钦的情况他不是不知道,若没有那份羁绊支撑,他可能也活不了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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