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对方的声音里似有若无的熟悉感,像一根细线,轻轻牵扯着他记忆深处的某处, 却怎么也想不起这根线究竟系在何处。
全无病突然扣住他的手腕, 温热掌心传来微微的颤抖, “小钦, 我是......”
话音未落,林中骤然卷起一阵阴风。
那风来得蹊跷,刺骨的寒意将慕怀钦额前的碎发吹得凌乱飞舞,他下意识眯起眼睛。
密林深处, 隐匿中的人正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窥视着他们。树叶沙沙作响,掩盖了来人的脚步声,却掩不住刀刃上泛起的森冷杀意。
“小心!”
慕怀钦的呐喊与箭光同时迸发。全无病还未来及反应,就被一股大力扑倒在地。两人在枯枝碎石间翻滚数丈,碎石在全无病脸上划出数道血痕。
“操…”全无病舔了一口脸上留下的血渍,眼底戾气翻涌。
慕怀钦一把拽起他,两人背脊相抵,周身杀意凛然,树影婆娑间,杀机四伏。
“皇家猎场怎会有刺客?”慕怀钦声音压着惊怒,指尖已扣上腰间剑柄,青筋隐现。
全无病扫视周遭,冷静道:“都是冲我来的。”
说着,十几道黑影自林间骤然掠出,刀光如雪,直逼他二人而来。
慕怀钦眸光一厉,反手抽出箭囊中的箭矢,弓弦震颤间,箭如流星——双箭齐发,三箭连珠!破空之声未绝,已有数名刺客咽喉中箭,轰然倒地。
刺客见状,攻势更凶,刀锋交错,直逼慕怀钦近身,不给他再拉弓的机会。
慕怀钦抽剑抵抗,那些人确实招招都是奔着全无病去的,直取命门,千方百计要将人置于死地。
慕怀钦寸步不离,护在全无病身侧,剑锋所至,血溅三尺。全无病武功虽不及他,却身形灵巧,在他身后游走补刀,时不时帮忙踹上两脚,使个腿绊,嘴里还不忘调侃:“你挺厉害的嘛。”
慕怀钦看准机会,剑剑扎入倒地刺客的心脏,一剑毙命,干净利落,“你刚才要说什么?”
全无病知道慕怀钦问的是什么,但这个时候已经不是袒露身份的时机了,他清楚他的身份已经暴露,这些人一定是萧彻派来杀他的,慕怀钦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
他扯着嘴角,边打边戏谑道:“说你做玩物可惜了。”
双方厮杀十几个回合,僵持不下。
忽然,密林深处传来一声冷喝:“不要纠缠,全杀了,一个不留!”
两人闻言一怔,慕怀钦侧目:“这就是你说得冲你来的?”
全无病冷笑:“去问你那相好!”
话音刚落,一柄利剑自树梢疾刺而下,那杀意出其不意,来的实则快,树冠间骤然闪过一道寒芒,剑尖直指慕怀钦后心!
“小心!”
电光火石间,全无病纵身扑来。慕怀钦只觉眼前红影一闪,随即被一股大力撞开。
利刃入肉的闷响在耳边炸开,他眼睁睁看着那柄短剑贯穿全无病的心口。
“嗤——”
一箭双命,那剑锋狠毒至极,穿过全无病的身体,余势未减,又刺入慕怀钦的胸膛。
剑刃入肉不深,拔出的那一刻,却足以让人瞬间脱力。
“砰!”
两人重重跌落在枯叶堆里,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鲜血不断从伤口处涌出,慕怀钦力竭的伏在地上,狭小有限的视框里只有冷刃拖在地面的金铁之色,一步步逼近那具躺在血泊里的身体。
这一幕…
二哥被人斩下头颅,彻底消逝的那一幕,顷刻间浮现在眼前。
鲜血在一瞬间溅满了他惊慌失措的脸,睫毛处不断低落着血色,染红了眼前的一切。
血和泪不断交织着,朦胧中他再看不清所有,只能听见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他失去了最亲的亲人,而他爱的人,失去了此生挚爱。
再不能了,再不能眼睁睁看着,如若不然,痛不欲生将会一朝一夕跟随着,永远不会再选择原谅。
来啊!
不过就是浮世三千不得有,寥寥此生,空余恨。
至此一生,所有都可以结束了。
“来啊!”
慕怀钦声嘶力竭的怒吼着,浑身的戾气支撑他站了起来,用尽所有力气撞向持刀人。
这出其不意的反击,黑衣头领被撞后退数步之远,未待反应,慕怀钦身体已经随之逼近,双手掐住喉咙,刺客手中剑已经掉落,身体被抵在了树上,只能抬起手臂不断挥拳。
一拳拳朝头部挥去,慕怀钦却掐的更紧了,那是一只孤狼在垂死挣扎中的最后一击。
他必须死!
还剩下半条命的几个刺客,从地上爬起挥刀重返,直朝慕怀钦背后劈去。
就在这时,一声高喝,“有刺客!”
是方大胜。
方大胜察觉动静,及时赶到,他拉起了长弓,一只只箭矢从头顶穿梭,留下一片血色痕迹。
见援军已到,那刺客眉眼倏然瞪起,慕怀钦只听对方喉咙里发出沙哑的音节,“撒…手…”
慕怀钦听那声音,竟有几分熟悉感,他猛地一手撕下刺客的面罩。
下一刻,顿时惊得眼睑睁大。
此人是……顾佟?
慕怀钦怔住了。
顾佟抓住这一瞬间的踌躇,抽出半个身子的空隙,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接着就如同一只黑暗中的幽灵迅速隐匿在丛林之中。
已经顾不得其他了……慕怀钦手捂着伤口,忍着剧痛爬去全无病身前,脑中只有一个念想,他不能死,他不可以死。
他双臂抱紧全无病,剧烈地摇晃,似要把人从鬼门关再拉回来。
全无病全身剧痛,刚刚神魂归位,喘回了气息,险些又要被他摇出七魂八魄。
他睁开双眼,声音沙哑:“别晃,要晃死了……我没事……没事,只是贯穿伤……”
慕怀钦听见他的声音,劫后余生的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滴在全无病的额间,他紧紧搂住全无病,脸贴在对方的额角,不断地摩擦来感受活着的温度,仿佛下一秒,这个人就会从他眼前消逝,“二哥……我不许你死,不许……”
全无病缓缓舒了口气,“我不是你二哥……我是……是……”
他的话又被噎在了喉咙里,眼底忽然映入了火光的倒影,那火光从远到近,周围的一切一点点变得清晰。
很快,萧彻带着人马赶到了现场。
地上躺着十几名黑衣刺客的尸首,他一眼就望见倒在血泊里的两人。
看着眼前的慕怀钦,暖光下,映出的竟是那人惨白的面容,血水和泪水相互交融,胸口处流淌的血迹,已经殷红了整片衣衫,可手臂还在紧紧搂住他要保护的人。
萧彻没法控制地心颤,连手指都在痉挛,一握拳竟是冰凉。
他最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慕怀钦为了那张“脸”,杀疯了。
萧彻一步步地走近,抬手的一瞬,想擦去他脸上的血水,却又紧紧握拳,狠心收了回去。
听见萧彻的脚步,慕怀钦不敢抬眼,心中泛起的歉意竟比伤口还痛,他下意识地将怀里的全无病抱得更紧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轻吟着,那几句对不起包含了千言万语,和无法推卸的过失。
与他预想的一样,他被充满恨意的双手狠狠地推开,不带一丝怜惜。
萧彻抱起全无病走了,对着众人大声怒吼。
至此,他也在痛苦的绝望中昏厥过去。
……
夜晚。
“伤口不深,但紧贴心脉,无性命之忧,需要静养。”
“有劳太医。”
慕怀钦在半梦半醒之中,但能听到轻微的对话,也感受到一双温热的手掌正抚摸着他的额头,那双手已有了岁月的痕迹。
“唉…”
在一声叹息中,陈公默默离去。
慕怀钦泪水在眼中徘徊,终于在掉落的一瞬间他缓缓睁开了双眼。
周围很黑,只有一盏豆大的灯火照映着他。
门外嘈杂,巡逻侍卫手举火把四处巡视,管事太监在传唤太医,到处都是急匆匆的身影映在房帐上一闪一过的。
一声金铁之音。
“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准靠近。”
几个西周武士像是醉酒误闯了房帐,被门外守卫拦截,那几个西周人被驱赶后,嘴里不知说了些什么西周语,听语气像是在咒骂。
泪痕还未干尽,慕怀钦就淡淡笑着,又被关押了,关押在一个堆满杂物的破旧帐房内,连张床都没有。
他倚着身后的木箱撑身坐了起来,地上,一壶冷水,还有一碟脆皮奶糕。
慕怀钦看着那碟奶糕出神,就像看到了他二哥一样,那么远又那么近。
他知道,如果全无病没了,这盘奶糕可能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