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谢将时笔直地跪在地上,额头上是被镇纸砸出来的血迹,鲜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你凭什么那么对他……”
谢道南冷笑一声,“是,你们同袍情深,在我这多说什么,现在你就去敲登闻鼓,告诉全天下,谢道南欺世盗名,残害忠良,让谢家满门抄斩,株连九族,赔你好兄弟的一条命。”
砰的一声重响,谢夫人突然闯了进来,看到受伤的谢将时,她抹着眼泪,胡乱地替他擦着额头上的伤口,哀声道:“阿时,你听阿娘的话,跟你爹道歉,父子俩哪有什么隔夜仇。”
“老爷,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非要弄得那么大阵仗,这都动起手来了。儿子才回来多久。”
谢道南看着冥顽不灵的谢将时,气不得一出来,连带着前来劝架的谢夫人都没给什么好脸色,“慈母多败儿,你的好儿子可是要我们全家去送死,锦绣前程都不要了,若不是谢家,他能有今日?还真当自己有几分能耐了,我谢家没有这样的子孙。”
谢夫人倏而身躯僵直,抱着谢将时的肩膀,重重捶打了他几下,凄声连连,“儿啊,你这是要干什么啊,你跟你爹赌气,随军远征一去就是十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回家了,你还要跟你爹吵。”
“家里人都时刻担心你的安危,你哥哥担着家中的担子,在官场里如履薄冰,你嫂子才怀上,这些年她替你哥多次操劳你的事,处处尽心尽力,你难道真的连家都不要了吗?”
谢将时的身躯僵冷了几分,莫大的荒唐和沉重的悲痛充斥在心上,得知真相后,他来不及想该怎么办,如今听到娘亲的话,迷惘像是一层深雾,让他根本寻不到走出来的路。
对上谢道南冷冽的眼神,他忽而觉得可悲可笑,他什么都做不了,谢家养育他多年,他不能置那么多人的生死于不顾。
空洞的心渐渐冷了下来,灵魂仿若被撕成了两半,他缓缓起身,哑声道:“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再回京都。”
“此后枯骨黄沙,莫要寻我。”
谢夫人愣住了,看着谢将时不管不顾走出去的背影,生出了惶恐和害怕,颤声问:“什么意思,阿时,你要去哪里?阿娘还等着你娶妻生子,这几日我……”
“不用管他,我谢道南就当从来没过生过他。”谢道南气血上头,重重拍案,脖子梗得粗红,眼神犀利渗人。
谢夫人没顾得上谢道南,而是当即跟着谢将时的脚步追了出去,谢府大公子谢攸宁赶来,连忙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谢夫人。
只见听到谢夫人哭喊的谢将时蓦然停住了脚步,他回头遥遥看向了台阶上的家人,眼底涌上了万般的思绪,片刻,他忽而转过身来,扑通一下跪地,朝着谢夫人重重磕了三个头。
一言不发,他紧咬着牙关,口中血腥味浓重,起身后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子。
***
深夜的金府中,厅堂里点着明亮的光,打照在端坐在蟠笼雕花大椅的金知贤身上,他眉目深敛,听到管家说有客来访的时候,掀起眼帘来,“请进来吧。”
周管家有些不安,今夜金知贤似是早就料到了有人会来,一直在前厅里候着,这些日子来,眼瞅着谢道南坐上了首辅,金知贤又有隐退的意思。金府自是寂静寥落。
徐方谨和封竹西走进来之后,金知贤纹丝不动,淡声道:“殿下夤夜前来,有失远迎。”
徐方谨接过了周管家递过来的茶,眉眼冷淡,“我们无旧可叙,金大人费尽心思引我们过来,不如有话直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当年江扶舟那封通敌的亲笔手书在你手里。”
金知贤将手中的茶盏放在一旁的桌案上,面容平和,沉思片刻后,缓缓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书信,递给了周管家,“殿下和徐大人聪慧过人,能想到这里我不意外。不过当年的事全扣在金某头上,金某可受不起。”
“我不过借力使力,用了些粮草罢了,其他的事金某没做过,也不会认。”
徐方谨拧紧了眉心,半信半疑地拿过了周管家手中的书信,指节微顿,许久,他才当着封竹西的面打开了信件。
入目是无比熟悉的字迹,他的心骤然跌进了谷底,浑身僵冷,如毒蛇缠身,面色乍然惨白。
这手书是江扶舟的字迹不假,但他却能认得出这是江怀瑾亲笔所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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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开始应该是最后一卷,可能十五章到二十章?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多,不过应该快接近完结了。
第102章
风声呜咽, 吹得廊庑下的灯笼摇曳,院中枝叶簌簌沙沙作响,厅堂内灯火通明,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徐方谨将书信上的字迹看了一遍又一遍, 冷凝的指尖捏紧了薄薄的纸张, 牙关紧咬颤动, 僵硬的身躯几乎不得动弹。
封竹西诧异地看向了徐方谨,他鲜少见到他这般失态,那封手书他看过几眼, 的确与江扶舟的字迹相差不二,可见摹写的人书道极佳, 几近以假乱真。
良久, 才听徐方谨缓缓闭上眼眸, 掩盖下万般复杂的情绪,声音嘶哑, “这是江怀瑾亲笔所写。”
如平地惊雷,封竹西难以置信地盯着徐方谨手中的纸页, 失声道:“……什么?”
金知贤岿然不动,深邃的眸光遥遥落在了徐方谨的身上,倒有几分惊奇,“金某与江怀瑾共事多年,对他的行笔颇为了解, 不料竟还有人能认出他的字迹。”
封竹西怔怔然, 手指倏然蜷缩了起来,心中浪潮翻滚,难以安定,巨大的沉压以不可名状的威势砸下, 他无法想象徐方谨现在是怎样的心绪。
“金大人适才所说的话是何意?”徐方谨将手中的书信郑重地折回了原样,递给了身旁的人,封竹西伸手接过,余光里分明能看到他轻颤的指节。
金知贤轻轻转动手腕上的舍利子,“明人不说暗话,事到如今,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小郡王也不必为了江扶舟的事追着金某不放。”
“如你们所见,当年江扶舟叛国一案,若无江怀瑾的手笔,诸种证据如何能闭环。这世上没有人比江怀瑾更了解江扶舟和江礼致,书信是他的亲笔所写,通敌一案也是他主导。”
至此,当年江扶舟在北境一事的疑点才得以解释得通,这是从头到尾的死局,他从前只以为自己是权力碾压下的牺牲品,从来没有预料到这里面会有最亲近之人的冷箭。
徐方谨的眼角发酸发痛,但他勉力克制住纷乱的思绪,肺腑里的气挤压地他快要喘不过气来,呼吸生疼难捱。
他轻声问:“为什么?”
心中闪过了千万种迷乱的头绪,缠绕在一起,蓦然想起自己不是阿爹的亲生子,可相伴那么多年,难道一夕之间全部化为乌有吗?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头疼欲裂,几近痛入骨髓。
就算阿爹怨恨他,可为什么要将江家满门置于死地?
江家?
——“江大人遭灾沦落,被逼入赘了江家。”
封衍的话突然在脑海里响起,他猝尔抓紧了膝上的衣摆,“当年他入赘被迫江家,他恨江家?”
金知贤掀起眼帘,丝毫不意外他们能查到江怀瑾之前的事,淡声道:“或许吧,但他可能更恨明堂上高坐的帝王,坐拥四海的天子。”
一句话更是让厅堂里的气氛霎时冷凝了下来,封竹西猝不及防地抬眼看去。
“你们一直在查当年的事,想必已经知道了当年平阳郡主与陛下有过一段私情,平阳郡主入宫请皇太后赐婚,与陛下决裂。当时江怀瑾在福建治水平乱立下大功,享誉朝野,这一桩婚事还成为了一段佳话。”
“平阳郡主久戍边疆,伤重回京修养,自此缠绵病榻,此事与陛下脱不开干系。后来我从王铁林处得知了江扶舟不是江怀瑾的亲生子,早在出生之际,江扶舟就被东厂的人调换了。”
这些事与他们这段时日查到的事情无外是相和的,但徐方谨想知道的东西更多,金知贤作为当年之事的亲历者,或许能知道更多的消息。
“江怀瑾孤高耿直,仕宦生涯坎坷波折,无数次对官场里的秽浊和争权夺利失望。我与他同僚多年,知晓他所志甚远,希求海晏河清,承平盛世。”
“过刚易折,他曾舍命查处科举舞弊案,替蒙冤遭难的士子鸣不平,但哪怕证据确凿也在重重倾轧下无力回天,惨遭廷杖,落下难以痊愈的腿疾,沦落几载,身边多年的好友卓惟津被贬岭南,一去就是十多年,至今未还。
“我以为他摸爬滚打后能谨慎些,不料他的性子还是那般,愈挫愈勇,持正不阿,但他那份不平沉郁之气一直积在心头,深藏多年。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