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所有问题的关键都在于王铁林需要时间筹谋,也需要马上找到虞惊弦。
  徐方谨支着下颌,思绪在此便拧成了一股绳,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坑洞之中,越是往里走,越是深不见底,挣脱不开。他抬头看向幽暗的烛光,凉气吹拂,摇曳不止。
  急匆匆的脚步从铁栏外传来,徐方谨叹了口气,自觉起身走到了一旁,还拍了拍衣裳上的稻草,不让自己看上去太狼狈。
  “慕怀。”封竹西在外着急地喊了一声,又催促狱卒快些开牢门。
  接着他跌跌撞撞地闯进来,胸中一直梗着的一股气忽然散了,一下就跌坐了下来,徐方谨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不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饮酒了你还跑那么快,小心摔了。”
  徐方谨慢慢替他解开打死结的披风衣领,封竹西却抓住他的手腕,着急忙慌地问:“他们有没有用刑,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荥阳矿场案你从前怎么没跟我说过?”
  “先不着急,你先喘口气。”徐方谨等封竹西努力平复呼吸。
  还没等到封竹西平静下来,他反而眼眶先红了,“出事你也不找我,徐慕怀,你上回说什么来着,不会置之险地,郑墨言还没出来,连你都在大牢里了。”
  “什么高门府宅,宝马香车,秦王说你贪财好色,简直狗屁不通。”
  徐方谨被封竹西说出来的不雅之言逗笑了,“平章,你别急,你先听我说。你还记不记得秦王在陛下诞辰那日送去了一尊漆金韦驮菩萨像木雕。”
  见他点头,他便继续道:“其实这里头经过了好些门路,盐商科举舞弊案出了五十万两,其中十五万两是贿赂了秦王。但秦王也是这几日才知道的,他以为这是底下的人进献上来的。”
  封竹西捂住了嘴,眼里盛满了讶异,“秦王这是被人挖坑了吧。”但很快担忧涌了上来,“主审现在也陷在了科举舞弊里头了,这都是什么事啊。”
  “秦王现在比任何人都想要杀掉虞惊弦,他是替考了,又参与其中,手里握着证据。”
  说起了虞惊弦,封竹西提出了这几日办案他觉得特别困惑的一点,“这个虞惊弦像是把我们全部人都耍了一遍,给证据呢,也不给全,要抓他,像是泥鳅一样,谁都找不到他。他若想要沉冤昭雪,就应该站出来昭告天下,将罪证公之于众。”
  徐方谨沉吟片刻,“因为现在没有胜算,他在等,等有人推波助澜,将一锅水煮沸开来。宦官越是闹腾,民怨就越大,朝野就越动荡。”
  封竹西低头思索了一番,一脸苦相,“那现在你在里头,我怎么救你出来?”
  徐方谨双手合十放在脑后,整个人靠在墙壁上,“宦官只是想借大盗流窜和荥阳矿产案掩人耳目,袁大人要回京了,依照陛下的意思,应是会来处置此事。陆大人今日也来了,大理寺也参审,我这件事许是很快就有结果。”
  “你现在先按兵不动,加紧在刑部先继续审案子,只要有牵扯,就肯定有线索。此外,你再去找个人……”
  封竹西附耳听过去,眉头越来越紧,眸色中露出些许的不可置信,而后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就在封竹西要走之时,徐方谨最后起身替他系好披风上的领结,拍了拍衣裳的雨珠,“京都要落雪了,天寒地冻,小心行路。”
  ***
  怀王府里,封衍端坐沉思,静听封竹西将近来的事情都和盘托出,整个人有些垂头丧气,“四叔,你说慕怀他会没事吗?牢狱里不比其他地方,天越来越冷了。”
  封衍掌心握着一串佛珠,一百零八颗,在烛火下蕴着温润的光,他拨一粒来,抬眸看去,“对于徐方谨来京之前的事情,你一点都不好奇,也不想知道他为什么牵扯到荥阳矿场案里吗?”
  他一下问出了封竹西的心结,他垮下脸来,抱膝长叹,“我不是小孩子了,也不能事事都当面问个清楚明白,慕怀过去做了什么,是他的事情,他许是不想牵连我。”
  封衍轻笑,一针见血,“平章,你在害怕,你怕他对你是另有所图,怕他对你虚情假意。”
  封竹西整个人闷进膝盖里,拿过一本书盖在自己的头上,闷闷道:“什么啊,谁怕了,慕怀不是那样的人。”
  封衍将念珠转过一圈,套在手腕上,这是在菩提寺求的,凝神静气,他近日心神不宁,总想起以前的事来。
  “你不怕今日喝什么闷酒,不怕为什么好几天不去找徐方谨问个明白。他出事后你还替他找了那么多借口遮掩。”
  封竹西气急败坏地抬头,书页噼里啪啦掉在砖块上,发出响声来,“是是是,我怕了还不行吗?我就是不想……不想他这样。所有人都可以这样,都可以对我有所求。唯他,我希望我对他好些,他也真心待我。他说过,我们是好友,饮酒跑马肆意畅快即可。”
  封衍听他说出心里话,屈指轻敲膝上,“平章,你要同他做好友,便要多学些。知人识人,你还有得学。”
  封竹西凑近过来,好奇地问,“四叔,那你现在为何不教我?”
  封衍冷着脸将他推开,“教不会,遇到些事情自己躲起来喝闷酒,哭哭啼啼,一点出息都没有。”
  封竹西一下就笑开了,俯身将书捡了起来,“我哪有哭,星眠都不会这样了好不好。”
  “我今日再读些书,谦安日日都在温书,勤奋进学,我可不能落下了。对了,四叔你这书上的批注看着旧了些,何时写的了?”
  封衍眸色暗了些,淡声道,“好些年了,当年教积玉时写的。”
  封竹西愣住,抿了抿唇,将刚刚摔落在地的书拿过来,仔细拍了拍上头染上的尘。
  第46章
  京都居大不易, 何况国子监附近的院宅寸土寸金,着实难得。但成实满脸忧愁,眼神麻木,目光落在了面前一眼就可以望得到头的院落里。
  庭院种着几棵银杏树, 秋霜寒凉, 泛黄的枝叶簌簌落下, 凉风一扫,便铺了满地,入目皆是凄清之景。成实看不惯, 便亲自拿扫帚将落叶扫到一旁去。
  向来端肃矜然的宁遥清此时蹲坐在台阶上,颇有兴致地在挑选成实扫落在一旁的银杏叶, 选出能在上头写字的, 整整齐齐堆了一摞, 案桌上还备好了纸笔。
  成实埋头干活,累得腰酸背痛, 自从跟在宁遥清身边后,他就很少做这些粗活了。好不容易都扫到了一旁, 他捶了捶酸痛的肩颈,转头就看到了自家先生在落叶堆里挑挑拣拣,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先生,你这是做什么,你要什么我来给你挑。再蹲坐下去你的腰背可受不住。”成实快速走过去, 轻手轻脚地将宁遥清扶到圈椅上。
  宁遥清自被宫刑后就发配宫中的净房里洗刷恭桶, 日夜劳作,落下了病根,每年秋冬肃杀之季,风霜寒刃相催, 便腰痛难耐,难以直立。
  成实蹲了下来,坐在了冰凉的台阶上,仔细从银杏叶堆里挑出完整好看的放在案桌上,只见宁遥清也不闲着,拿过金黄的枝叶,铺平开来,屏气凝神,认真地抬笔在上头写了几个字。
  “先生,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呀?这院子那么小,还没宫中里一间耳房大,难不成我们要一直待在这里了吗?”成实在宫外待了几日,无所事事,对宁遥清这般清闲颇为不解。
  宁遥清墨尖挥毫,笔走龙蛇,还分心回了成实一句,“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幼时居京都,寄人篱下,就寝所居之地不过此地的什一。初入宫时,我遭人排挤,寒冬腊月床铺被人泼了冷水,那时心高气傲,我便在院中席地而睡。”
  成实听着宁遥清漫不经心地讲出旧事,满心满眼都是心疼,眼见起风了,便快步走到里屋里,抱出了一件八团锦镶银鼠皮披风给他披上。
  “你莫理我,难得清闲,多读些书,近来你的字有所长进。”宁遥清埋头还不忘叮嘱两句。成实抬眼看向案桌,发现先生写得字大多和科举有关,现在落笔的四个字是“金榜题名”。
  成实虽不解其意,但还是尽心尽力地从落叶堆里仔细择取叶子。他刚一起身,就看到了有一人站在了不远处的门槛里,院外锦衣卫问询后便放行了,显然是宁遥清先前叮嘱过的。
  简知许站着不动,深邃的目光遥遥落在了伏案写字的宁遥清身上,仿若相隔悠远年岁,他们的重逢似是在梦中,如泡影纤尘,淹没在沧海横流之中。
  一阵秋风乍起,惊起檐上飞雀,落叶飘零,拂过简知许的长袖。
  “故人造访,有失远迎,还请恕罪。”宁遥清放下笔来,徐徐起身,给不远处的简知许行了个平交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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