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平日里无人问津的偏远小院此时却站满了人,素来趾高气昂的刘妈妈满脸讨好地站在了面容带笑温夫人和温大人身边。
  其实温予衡已经筋疲力尽,倦容满面,但他还是敏锐抓住了他们话中的关键。
  “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也该让我们有准备。怀王府刚刚派人来传话,今后你便跟在小郡王身边做个伴读。”
  什么公侯王孙,在偌大京都里都是听个响,头一次能跟在他们身边,莫说是做个伴读,就是当个擦脚的奴仆,在温家这个小官家里都是莫大的荣耀。
  一切贺往迎来熙熙攘攘,温予衡却在这鸡犬升天的祝颂里萌生出了莫大的悲凉,他自幼读孔孟圣贤,坚信终有一日报君黄金台,动为苍生谋,却不料有一日为了苟活不择手段。
  “哥哥你怎么哭了。”
  小姑娘抱着温予衡的脖子,用衣袖给他擦了擦眼泪,小小年纪的她并不懂什么是权势,什么是富贵,在她脑海里,一床干净的被子,一个热乎的鸡蛋,一碗热粥,就是极好的日子了。
  温予衡站在几层高阶之上,将怀里的人紧紧抱紧,眺望远方,仿佛这一刻他从不见天日的阴霾里破土而出。
  ***
  青越在静雪堂外来回踱步,满脸着急,“自从见过什么温公子,主子连晚膳都没有用,从未时一直坐到了现在,一直没有动静。”
  青木长叹了一口气,忧心地看了眼大门紧闭的屋子,“莫急,主子自有安排。”
  静寂的屋内如一滩死水,掀不起半点微澜,没有点灯,屋内唯一的光亮落在了素纱窗前,竹影飘摇,簌簌的声响似是磨纸声。银丝炭散发的松枝气变得冷些,裹挟着晚风,吹起了一室寂寒。
  封衍没有焦距的目光落在了面前暗处,恍然他好似想起了建宁二年的元月。
  已经半个月不肯出门的江扶舟也是一个人坐在这样的幽室内,在沙场上血流如注都未曾掉过眼泪的他此时默然垂泪。
  封衍缓步走进来半蹲在他身边,很暗很暗,他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受到温热的泪落在手背上。
  “四哥,我们不要他好不好?”
  江扶舟颤抖的手紧紧抓住封衍,用极其惊恐的眼神看着他,说话语无伦次,“我不是人……是怪物,他会那么大…”他用手比划着,虚空划开,“会不是生下来只有一只手,一个眼睛……半边身子,他是怪物,我也是怪物……”
  封衍握住江扶舟的手,尽量克制住情绪,“积玉,巫医说现在只剩这个法子了。若生下来……长得不好看,我们也好好养着他。”
  “我不要,我不要……太可怕了,好像是噩梦,怎么一直醒不过来……巫医呢,巫医呢?我不要他!”
  封衍心如刀割,死命抱着已经濒临崩溃的江扶舟,“若是不生你就没命了,是我太自私了,要你承受这样的苦楚,可积玉,我只要你活着。若日后你不想见他,我便亲自照料他,你的那份账我来还。”
  “我本来就是该死之人……”江扶舟在他怀里拼命挣扎,哽咽失声,“我不要命了,我宁愿当时死在杀场上,也不要这样活着。”他喃喃自语,“我不要,我是怪物……”
  江扶舟用力挣脱开封衍的怀抱,自顾自掀起床榻上的被褥钻了进去,将自己裹起来,塞在床榻的边缘靠窗的一角。
  这时窗外走过两个侍女,她们两个的对话传到了屋内——
  “王妃近来怎么总把自己关在旁人找不到的屋子里,王爷每日都在寻他。”
  “陛下厌弃,百官横眉,有家难回,这日日被人骂,换做是谁都受不了。前阵子又受了那么重的伤,险些连命都丢了。现在天大地大,也就剩王府能收留他了。”
  “王妃也太可怜了吧。”
  脚步声渐渐走远了,似又是一片孤冷静默。
  江扶舟声音很轻很轻,“我不要做怀王妃,我想回家。”
  像是被一阵风吹散,散落成尘埃。
  封衍哀声唤他,“积玉……”
  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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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报君黄金台”出自唐李贺的《雁门太守行》
  “动为苍生谋”出自唐王维的《献始兴公》
  加油加油加油(给自己鼓劲!)
  加油写!
  第14章
  金府管事的正守在门房,焦急地一直在踱步往外看,肚大肥圆的人走两步都气喘,他豆大的汗水不住地滴落,热的浑身汗湿,眯着眼淌着面上的汗珠,“不是说姑奶奶的车马今日就要到了吗?”
  身旁的人扇子都摇出残影了,也探头看了看,“说是今天,早早就派人看了。舅老爷,你说这个姑奶奶是什么高门大户吗?没怎么听说呀,咋大清早夫人就开始着急了,还让您老亲自来接。”
  正烦着的管事夺过扇子,给自己大力扇了两下,面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神色来,“小兔崽子你刚来没多久不知道也正常。”他凑近了些,“我们家老爷自幼丧父,姑奶奶一家便收留了老夫人和老爷,就连老爷科考路费使的银子都是姑奶奶给的,老夫人知恩,一向对姑奶奶一家恩待有加,都是念着当年落魄时的恩情。”
  但说到这里,管事的撇撇嘴,圆溜溜的眼睛看了四周,用气声悄悄说,“不过这位姑奶奶脾气可不好,这些年没少打着我们家老爷的旗号在外头敛财。老夫人耳根子软,总念着恩情,没少帮衬着。”
  话音刚落马车歇脚的一声长长的“吁——”
  风风火火落车下来的人一袭如意青鸾银纹裙,一双丹凤眼轻挑,面皮拉紧显得严肃,眉宇间带了些郁气和躁烦,几步便走了进来,连个好脸色都没给上前殷勤的管家。
  连珠炮一般的话毫不客气,“金知贤呢,现在马上带我去见他,我倒要问问他,还管不管他表弟了。”
  来者不善,管家挂在脸上的笑容立刻就僵硬了,挂在面皮上像个提线木偶。但他立刻反应过来,小跑跟在她身边,“夫人舟车劳顿,先稍作休息,我家老夫人一大早吩咐人了一桌的江南菜,就等着您来叙叙话。”
  张夫人听到这话倒是停下脚步来,冷笑一声看他,“老婆子哪还吃得下什么饭,嫂嫂是有心,怎么也没见她帮帮我家孝贵,眼见她自己日子过好了,就忘恩负义了不是?当年若不是我们家,金知贤连口饭都吃不上,更别说住怎么好的宅子。”
  刚刚还在跟管家悄声说话的侍从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哈喇子差点流出来,好歹金大人也是入阁拜相,深得圣心,在自家府宅里被这样点名道姓地教训,也是闻所未闻。
  管家的根本拦不住人,张夫人铁了心地往里冲,一幅不找到金知贤誓不罢休的样子,他得了老夫人的令,先来请姑奶奶过去叙话,可眼下这个情形,如何使得?
  张夫人显然对金府的格局了如指掌,马不停蹄地就直接往书房去,管家紧赶慢赶只得让人飞快去给老夫人和老爷报信。
  但张夫人脚程太快,当金知贤得到消息的时候,远远便从院子里听到了大声嚷嚷的叫唤,他立时眉头紧皱,这几日不顺的气火也在心头郁积。
  “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拦着我?今日我偏要见到金知贤,让他给我好好说道说道。”
  “姑妈,一大早怎么火气那么大?”金知贤穿着素净的海青色道袍,直面迎上了满脸怒容的张夫人。
  管家识趣地让院里屋里伺候的人都出去,只留自己在一旁端茶送水,打点好一切之后自己也退了出去,在门外好生守着。
  张夫人被人伏低做小讨好惯了,刚坐下便噼里啪啦倒豆子:“慈明这件事一定要帮帮你表弟。前两年他扯上了一个案子,被抓了然后找人疏通打点后又放了。可明明都已经结案了,谁知道今年突然翻出来说是冤案,府差上门来说是要抓你表弟。你也知道你姑母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有什么事姑母可怎么办啊。”
  金知贤本心不在焉,姑母每次上门总有各种各样的事情相求,件件都急里忙慌的,可他听到冤案的时候,脑子不由得从千丝万缕的事中扯出一条来,顿时敲起了惊钟。
  “您说的可是浙江的那起杀妻案?”
  张夫人点头,“不错,就是此案,不是都结案,嫌犯已经认罪了吗?怎么还有人说这是冤案?慈明你可得好好管管你手下的人,怎么还找上门来了,若不是有人提前报信,现在你表弟还在牢里呢。”
  金知贤一针见血,问出事情的关键来,“这个案子是不是他犯的?张孝贵他到底有没有杀人?”
  张夫人立刻惊叫出声,“当然不是,我们孝贵一直是孝顺孩子,平日里连只鸡都不敢杀,怎么会杀人呢?分明是那些贪官污吏为了勒索钱财不分青红皂白诬陷他。”
  “姑母说的是,既然孝贵清清白白,姑母怎么担心他会被人抓走。”金知贤淡然地饮下一杯茶,眸色渐渐冷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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