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悸满羽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仿佛要将这个画面刻进永恒。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将目光移到了司淮霖的左手上,落在了那枚她被迫戴上的、冰冷而碍眼的订婚戒指上。
  她的眼神里,没有嫉妒,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解脱的平静。她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冰凉的手,指尖微微颤抖着,轻轻地、仿佛触碰易碎品般,抚上了那枚戒指。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微微一缩。
  司淮霖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想抽回手解释:“不!满羽!这不是!这是他们逼我……”
  一只更加冰凉的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轻轻抵住了她的嘴唇,封缄了她所有急切的辩解。
  悸满羽看着她,嘴角那抹虚幻的笑意再次浮现,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了然的悲伤。
  “我最亲爱的吉他手……”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像最缠绵的诅咒,烙印在司淮霖的灵魂上,“抱歉啊……你那么多……大大小小的舞台,闪闪发光的,或是……灰头土脸的……我每年……都缺席了……”
  她顿了顿,积攒着最后的气力,目光如同温柔的蛛网,将司淮霖牢牢缚住。
  “但今年……这个……最重要的‘嘉宾席’……我又要……缺席了……”
  司淮霖的心像是被瞬间挖空,只剩下一个呼啸着冷风的空洞。
  “我想让你幸福。”悸满羽的声音轻得像祈祷,带着一种牺牲式的决绝,“要好好幸福……好吗?”她的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那枚戒指,眼神里是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祝愿,“18岁那个吻……是我太冲动……不懂事……但27岁的悸满羽……想认真地告诉你……如果……如果遇到了能让你幸福的人……请一定……要紧紧抓住……别再松手了……”
  她一直以为,那枚戒指,代表着司淮霖终于遇到了能给她世俗认可、安稳现世的“光明的未来”。她为此……感到欣慰,也感到……彻底的绝望。
  “不……不是的!你听我说!那是……”司淮霖疯狂地摇着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想要抓住她的手,想要嘶吼出真相。
  然而,一只包裹着厚厚纱布的手,却先一步,极其轻柔地、颤抖地,抚上了她的脸颊。冰凉的纱布触感,像一道闪电,击穿了司淮霖所有的挣扎。
  悸满羽用指腹,一点一点,极其珍惜地,拭去她脸上纵横的泪水。那动作小心翼翼,充满了无尽的爱怜与不舍,仿佛在擦拭这世间最珍贵易碎的琉璃。
  “你总是说……我是胆小鬼……”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的、近乎宠溺的调侃,眼底却涌动着澎湃的、即将永诀的哀伤,“可是亲爱的吉他手啊……你怎么……比我还要爱哭鼻子呢……”
  司淮霖抓住她拭泪的手,紧紧贴在自己湿漉漉的脸颊上,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泣不成声。
  悸满羽任由她握着,目光深深地、贪婪地凝视着她,像是要将她的眉,她的眼,她哭泣时颤抖的唇角,都烙印在灵魂最深处,带去没有痛苦的彼岸。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沉重得如同墓志铭。
  良久,悸满羽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气力,轻轻地、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轮回、熄灭所有星火的决然,开口:
  “答应我……司淮霖……”
  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却重得能压垮灵魂。
  “我们……从此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好吗?”
  司淮霖猛地抬头,瞳孔骤缩,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不见面?怎么可以不见面!
  悸满羽迎着她震惊、痛苦、难以置信的目光,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她的眼神清澈见底,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只有一种历经千帆、看透聚散后的,疲惫而深沉的——爱。
  “我没怪过你……”
  “从来……都没有。”
  不是怨恨,是深爱到了极致。
  因为太爱你了,所以不忍心看你余生都活在愧疚和自我折磨里。
  因为太爱你了,所以宁愿自己承担所有误解和孤独,走向既定的终局,换你一个“看似”圆满平静的未来。
  因为太爱你了,所以连“赎罪”的机会,这最后一点可能的纠缠,都要亲手斩断。
  司淮霖彻底读懂了。这比任何犀利的指责和愤怒的控诉,都让她痛不欲生。她看着她,看着这个爱了整整一个青春、融入了自己骨血的人,此刻正用尽最后力气,温柔而残忍地将她推开,只为了一句“你要幸福”。
  她只觉得整个世界在她面前轰然倒塌,化为齑粉。
  悸满羽最后深深地、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她们所有的初遇、陪伴、救赎、分离、重逢与痛楚。然后,她像是耗尽了生命所有的能量,缓缓地、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那只被司淮霖紧紧握住的手,失去了最后一点支撑的力气,轻轻地、决绝地,从她的掌心滑落。
  像一片羽毛,飘落在无尽的深渊。
  像最终落幕的休止符。
  司淮霖僵在原地,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灵魂。她看着那张重新被寂静笼罩的、苍白得如同栀子花瓣的脸,看着她手腕上那圈刺目的白,看着她平静得仿佛已然与这个世界和解的姿态……
  所有的声音都死在了喉咙里。
  所有的光都从眼中熄灭。
  她明白了。
  这一次,是她被推出了她的世界。
  用一种最温柔,也最彻底的方式。
  被那份她渴望了十年、追寻了十年的爱,亲手,推出了生命的轨道。
  她踉跄着后退,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然后缓缓地、如同断线木偶般滑坐在地。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身体蜷缩成最原始的防御姿态,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流不出下一滴眼泪。
  心,在那场平静到极致的告别里,被寸寸凌迟,最终化为一片荒芜的、再也不会跳动的死寂。
  候诊室里的等待是焦灼的火焰。
  而此刻病房里的寂静,是爱意亲手点燃的、缓慢焚烧灵魂的冷火。
  她缺席了她所有过去的荣耀与黯淡。
  而她,连参与她未来痛苦的资格,都被那份深沉到令人窒息的爱,彻底剥夺。
  四月的约定,尚未抵达,便已注定永恒的缺席。
  第102章 半载无声与未完成的旋律
  那扇监护病房的门,在司淮霖身后合拢,将里面那个苍白脆弱的世界与她彻底隔绝。她没有立刻离开,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外,像一尊失去指令的雕塑,背脊挺得笔直,只有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真的出来了。
  因为那是她的请求。那个躺在病床上,用尽最后力气,只为让她“幸福”的请求。她无法拒绝,就像无法拒绝十七岁时那个少女带着泪光的依赖。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惨白的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她没有哭,至少脸上是干的。所有的液体似乎都在刚才那场无声的对视中蒸发了,只剩下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涩和胸腔里空荡荡的回响。
  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向电梯,脚步沉稳,甚至没有一丝踉跄。直到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轿厢,金属门缓缓关闭,倒映出她那张毫无血色、紧绷到极致的脸时,她才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冷的厢壁,缓缓地、几乎无声地滑坐下去。
  她没有发出任何呜咽,只是将脸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里,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细微地颤抖起来。像一只受伤后躲回巢穴的动物,所有的悲鸣都被死死压抑在喉咙深处,只有身体无法抑制的生理反应,昭示着那场足以摧毁灵魂的地震。
  泪水终于还是渗了出来,温热地浸湿了膝盖处的布料,留下深色的痕迹。可她依旧没有声音,只是任由那无声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内心的荒芜。
  这一次,再也没有那个带着茉莉清香的怀抱,会为她敞开。
  再也没有那双温柔的手,会为她抹去这无声的悲伤。
  电梯到达一楼的提示音清脆地响起。她猛地抬起头,迅速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湿痕,深吸一口气,重新站了起来。走出电梯时,她的脸上已经恢复了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只有微红的眼眶和比平时更显苍白的脸色,暗示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她走向停车场,开车,回家。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克制,仿佛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
  ……
  时间在某些时刻粘稠如蜜,在某些时刻却又如指间流沙。
  转眼,距离那场心碎的告别,已过去半年。
  北京的秋天用一场又一场的冷雨宣告着自己的存在,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阴郁。
  【悸满羽的日记片段 - 加密电子文档 】
  > 日期:2026.10.15 | 天气:阴,有风 | 身体状况:欠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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